14

    天色早已黑透,不知何时起了大风,群飞的寒鸦扑棱着翅膀掠过上空,叫声单调而嘈杂。

    裴昱醒来时胸闷难耐,额上冷汗涔涔。

    循声望向窗外,目光却不自觉被妻子怀里的布偶吸引。

    巴掌大的布老虎。

    一时间竟分不清当下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裴昱抿唇不语,撩开妻子的乌发,盯着那一节露在寝衣外的脖颈。

    白腻、纤细、弧线优美。

    并不像梦里那样被他扼出淤痕。

    靳晓恰在此时睁开眼,神思昏昏又蔫蔫,正对上他一双黑眸,以及覆在她颈间的手。

    “啊!”

    靳晓瞬间清醒,短促地尖叫了声,又用力搡一把,将对方推了个踉跄,“你,你别碰我……走开!”

    话音一出,她才觉出自己嗓子没事,一点儿也不疼,只是睡久了有点干涩。

    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泪水夺眶而出,比梦里哭得还凶,像是要把惊惧一气儿发泄出来。

    既然没事的话,那就是梦么?

    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梦?

    对话与神情就像真实发生的一样,而几近窒息的感觉更是让她后怕,梦里的裴郎阴戾又强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瑟瑟发抖。

    “娘子。”

    靳晓心里纷纷乱乱,听他这么一唤,竟不由自主颤了颤,像是身体的本能在不断提醒她——此人很危险。

    可是,眼前的是夫君,是她最为亲近的枕边人啊。

    靳晓抽噎着,拿被子把自己围成一团,紧紧包裹起来,无措地看向裴昱。

    “娘子做了噩梦?”

    长夜沉沉,月色疏淡,轻盈的幔帐因为她的一番动作而飘飘荡荡,似梦似幻。

    虽看不真切,靳晓却总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鬼使神差的,她不想把话说尽,便口中含糊道:“我……我梦见夫君杀我。”

    裴昱没做声,帐中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这时,靳晓瞥见那只布老虎,就是它,在梦里引得裴郎情绪失控。再一细看,裴郎的视线也落在布老虎上!

    靳晓屏住了呼吸,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很快留下深痕。

    随后听他笑了笑说:“怎会做这样的梦呢,为夫待你不好吗?”

    后半句几乎和梦里一模一样,语气也像极了那般偏执和阴鸷,让人毛骨悚然。

    靳晓心口猛跳,默默吞了口唾沫。

    ——难道两人入的是同样的梦?

    潜意识告诉她这不太可能,但还是莫名的不想告诉他真话。

    于是她揉了揉濡湿的睫羽,极力不去看那只布老虎,只是故作抱怨地嗔道:“不都说梦里和现实是相反的嘛。”

    “许是我看了志怪话本的缘故,竟梦见夫君变成一具白骨,但行动如常,还能找我索命呢!结果一醒来,你的手就放在我脖子上,吓死我了!”

    这是头一回对夫君扯谎,靳晓有点心虚,说完就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揪着被子。

    裴昱极轻地颔首,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又擅长揣摩、拿捏她的心,已然觉出不对劲。

    以往她不是没做过噩梦,也不是没朝他发过脾气,只是今日明显有所不同,靳晓竟对他……留了心眼。

    裴昱很失望,也很愤怒。

    可越是这样,面上越是平静。

    须臾,裴昱温目浅笑,整个人柔和可亲,好似浸入帐中的恬静月色。

    他貌似无奈地说:“看娘子睡得冒汗,为夫好意擦拭,娘子倒好,一巴掌将我拍到床柱上,撞得生疼。”

    靳晓一听,早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抛之脑后,膝行过去抱住他腰身,仰着脸问:“撞哪里了?我给你揉揉。”

    说着,往他后背摸去。

    这一摸不要紧,竟然触及寝衣上洇出斑斑点点的血印,甚至还有一股药味搅着血腥味萦绕鼻尖。

    “怎么弄的?”靳晓极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提还差点忘了,这人消失七八天,也不知去了哪里。

    靳晓有一肚子的疑问,也有说不出口的委屈。

    如同梦里控诉的一样,这些时日,她看不到熟悉的人,住着陌生的居室,还哪都不能去,憋屈得不行!

    只消想一想,鼻翼便有点发酸,靳晓一边捶着他胸膛一边哭问:“裴郎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么久不回来还弄了一身伤,你若有个万一,叫我如何是好?”

    一哭起来,思绪乱飞,她呜呜咽咽着说:“讲好了要给我在新家搭个秋千的,结果人呢……我要自己搭,他们还不让,好气人……”

    裴昱如往常一样给妻子拭泪。

    手掌拂过她蒙着细汗的长发,撩至背后时,顺手扣住后颈,是极轻柔的力道,绝不会激起对方的不适或反抗。

    裴昱欺身,与之额头相贴,呼吸洒过去时能看到她明显一愣。

    “揽着我,娘子。”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好似床帏间的一些指令。热意也因此自耳畔飞起,靳晓脸色红红,却也顺从地双臂揽住他的脖颈,由着他亲吻。

    裴昱掌着腰肢,将人缓缓压在被褥上。

    泪珠被他吮走,唇线、唇角也一一吻过,裴昱手臂撑在一侧,饶有兴味地打量妻子,看她眼尾薄红,身子像是发软,不自觉地往锦衾里深陷,显然是投入又忘我。

    见他没有继续,她还掀起眼帘,疑惑回视,脸颊上是他赋予的欲望,以及熟悉的依恋。

    ——这样才对。

    裴昱终于满意轻笑,恶劣的愉悦感以井喷之势升起。

    “娘子。”

    微凉的手抚上靳晓面颊,他低声道:“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此话一出,裴昱敏锐觉察到身下之人微微一滞,满面春情倏地淡去

    “……什么事?”

    裴昱心底那股隐秘的快意愈发浓重,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的底线何在。

    他望着靳晓,抛出一道惊雷:“打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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