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在狭小破烂的墙缝里展开了追逐。
尽管他比我更熟悉这里的道路，但在我的穷追猛赶下，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开始逐渐放慢了脚步。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没跑过我。
也是，他看起来那么瘦，还藏在这么个地方，平时在厨房偷的那点食物怎么可能够他吃饱的。
脚下一个没停稳，我与精疲力竭的他撞到了一起，他转身倒下的时候磕到了肩膀，发出了一声痛苦地闷哼。
而我顺势爬起来压在他身上，让他想逃也逃不了。
“…你是布鲁诺？马德里加尔家的布鲁诺？！”
被我强行扒拉开脸上的兜帽，男人转而羞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但已经被我已经看清了。
我几乎难以压抑住自己语气里的震惊和诧异。
布鲁诺·马德里加尔。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他。无论是镇子上为了感谢马德里加尔家而绘制的墙画还是挂在马德里加尔家餐厅墙上的那副家族树画像，那么明显的模样特征，想不记住都难。
还有我在刚来到马德里加尔家的每一个深夜里，梦境里这个男人的出现和他带来的已经模糊不清的预言。
和我记忆里的样子相比较，他现在看起来可憔悴太多了。
震惊过后，新的疑问接踵而来。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穿得那么破烂，看样子他失踪以后过得也不怎么样——
等等！
还是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奇迹谷，只是一直躲在家里的墙后和老鼠们鬼混在一起偷东西吃……？
我脑子里实在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想要问他，于是干脆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你不是在六年前就失踪了吗？你回来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走？那为什么你要一直躲在家的墙里不出来露面？”
你难道不知道阿尔玛一直很挂念你吗？
喉头哽了一下，我没有让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你问的这些我会解释的，请先放开我吧，请你。”
被年轻甚至还算是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大咧咧骑到身上，布鲁诺更加痛苦地捂住脸闭上了双眼。
……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留在这里？”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墙壁上那些被布鲁诺粗糙填补的裂纹。
“为了修补…家的伤痕？”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景象。
我抬起头，看着这些细小的裂痕一路延伸至我看不见的尽头，让我觉得触目惊心…还有下意识感觉到的沉重。
怎么会这样？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中发问道。
明明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大家都在努力让马德里加尔家和奇迹谷变得更好……
为什么这个家反而在逐渐开裂倒塌？
“……大概就是这样。”布鲁诺揉揉自己的肩膀，轻松地说着谎，慢吞吞走在前面。
他偷瞄了我一眼，趁机从地上捡起一块老鼠们逃跑时掉落的点心飞快地啃了一口，然后一脸惊讶这点心毫无作用。
“……这些都是我做的，不是胡莉叶塔。所以并没有治愈的奇效。”我看着他，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
提到胡莉叶塔，布鲁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所以你平时住哪？”我转移了一下话题。
布鲁诺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
说是住的地方都很勉强——脏，乱，差，反正我想不到什么更委婉的词来形容这个小房间。
甚至他屋子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能用的家具还是去年菲利姨夫就说要扔掉的家里的旧沙发。我说之前家里准备收拾不要的旧东西卖钱的时候怎么看不到它了呢。
躲在房间里的老鼠们看到我出现纷纷惊慌尖叫着躲藏起来，布鲁诺只好把它们抓出来一一安抚。
这幅人鼠情深的场面在我看来过于惊悚了些：“…这些小老鼠都是你养的宠物？”
“哦、当你一个人的时候它们是不错的朋友。”他说这话时手里还趴着一只老鼠，“聪明，机灵，还可以演话剧。”
我对他说的最后一条表示怀疑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才想好回应的话。
“……我可不这么觉得。”
我并不否认自己刚才一瞬间有一些怀疑布鲁诺养这些老鼠是为了报复这个家的想法。
努力让自己无视掉这里环境的糟糕，我在房间里左右转了一圈，然后发现了墙上木板之间的那道缝隙。
凑过去仔细眯起眼睛看，我认出了墙的外面就是家里的餐厅，正对着大家吃饭常用的餐桌。
墙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几块我做的点心和一个吃了一半的玉米饼，而装着它们的“餐盘”上还有布鲁诺的名字。
只不过是画出来的。
我不能形容自己在看到这个画出来的餐盘时复杂的心情，也难以想象失踪的这些年里，躲避着家人的布鲁诺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但等我捡起桌上那块已经彻底干巴的玉米饼时，我觉得现在还是先关心关心他的食品安全问题比较好。
“你平时吃饭是全靠这些老鼠们帮你去…拿吗？”
虽然这其实是偷，但我话说到一半还是修改了自己的措辞让话听起来更友善一点，虽然这就是偷。
布鲁诺摊了摊手，“还好？偶尔我不方便的时候会让它们帮忙…”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我自己偷偷去，它们出现太多的话可能会引起慌乱…比如你就追过来了吗、哈哈……”
看得出布鲁诺在试图用这样的话活跃气氛，但我觉得吃老鼠碰过的东西是个严肃的话题，并不适合开玩笑。
“它们很脏的。”
有胆大的老鼠已经不怕我了，甚至敢跑到桌子上面“吱吱吱”地大声冲我抗议。
布鲁诺赶紧冲过来把它提溜走了：“好了卢西奥，别生气，她说得也没错吗……你最近确实该洗个澡了。”
望着他被那只名字叫卢西奥老鼠身上的臭味熏到的表情，我心里更无语了。
“……这些被老鼠碰过的食物都脏了你就不要吃了，等我一会回去厨房拿一些胡莉叶塔今天做剩下的食物给你。”
我把桌子上的点心和那半块玉米饼都塞给了房间里的老鼠们，并在心中默默哀悼我这些甜蜜蜜的小宝贝们。
你们就安心的去吧，等到出游那天我一定能做出更好吃的点心来补偿米拉贝尔她们的。
“呃，那个、我……”
布鲁诺闪烁其辞，眼神左右乱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的请求。
“不用着急。”我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安抚他紧张的情绪与他平视。
“听我说。”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情愿待在这里都不想与亲人相认，但我选择尊重他的意愿。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向阿尔玛他们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
布鲁诺刚松了一口气，我紧跟着开口道：“但是…”
“我有要求。”
“第一，不要再让你的老鼠们进厨房——以后你们吃什么我会送，除非特殊情况，不要让它们进厨房。”
“你也不想胡莉叶塔哪天做完饭后被它们吓到吧？”
“好……”无视掉老鼠们抗议的吱吱乱叫声，布鲁诺被我有些胁迫的眼神吓到了，冷汗直流。
“至于其他的……”
虽然我是马德里加尔家的养女，跟他还有些渊源，但说到底还是不熟，不像和胡莉叶塔那样亲近。他和亲人之间的矛盾是他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
“等我想好了再说。”
但只要我一想到阿尔玛和胡莉叶塔她们偶尔因为镇子上的人提起布鲁诺而神伤，就算是为了她们，我也不可能不管他。
“所以你同意吗？”虽然话是说的这么有气势，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犹豫了一会，被我逼退到墙角的男人一副被人欺压无奈妥协的表情开口道。
“…Yes, I do.”
*
从墙上的那个大洞爬出来以后，我刚溜回厨房打算给布鲁诺弄点吃的回去，却看到厨房的桌子上已经放着一盘子面包和几块木瓜。
我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
“…卡西达？”
桌子的木板应声翘起让装着食物的餐盘飞到了我面前，我慌张地伸手接好。
地上的瓷砖快速且有节奏地发出声响，像是在催促我赶紧把食物给布鲁诺送过去。
我抱着盘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啊…”
现在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布鲁诺养的那些小老鼠以前来厨房偷东西时有没有其他的“帮凶”了。
我又折返回去把食物送到布鲁诺的“房间”，姑且这么叫吧，然后再一次从二楼的洞里爬了出来。
我试图咳出吸到嗓子里的灰尘，身上用力拍拍裙摆上沾到的脏东西。
等过两天我一定要找个日子把墙缝里好好扫一扫，这也太脏了。
只是走了两趟我都受不了，真不知道布鲁诺怎么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生活了六年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有些同情他。
只是替阿尔玛她们担心而已。
我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大概快中午了，家里人差不多都要回家吃饭了。
身上的衣服还是脏的，我赶紧跑回房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准备迎接大家回家。
“玛纳瑞娅，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