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黛说不清是困,还是晕,整个人像是梦到上辈子一样。
小时候是颜家出不去的院子。
嫁人后,是秦家出不去的院子。
到了这辈子,秦凌锐也好,三皇子也好,还有云屹,同样想把她养起来,当个外室。
上辈子的她拒绝不了。
这辈子拒绝了。
她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傅盛,傅盛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心里有大局,自己也可以做个贤妻。
只要不被算账,也不被关起来。
做不做太子妃,做不做皇后,对她区别并不大。
她只是喜欢现在的日子,想去哪就去哪,想给人看诊也行,想出来走动也行。
不能被关起来。
体验过外面的日子,她绝对不能再被关着。
忽然,颜清黛感觉有些不能呼吸,口鼻中的温水让她下意识张开嘴,却灌了口汤泉池水进去。
下一秒,颜清黛被人拦腰抱起,这才把呛着的水吐了出来,剧烈的咳嗽让她眼中带泪,久久喘不过气。
“请太医,快,请太医。”傅盛紧皱眉头,他一进到汤池宫殿,便看到原本惬意泡温水的妻子倒在水池当中,口鼻进水,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傅盛扯起旁边的衣物将颜清黛紧紧包住,路上胸口衣领被修长的手指抓住,颜清黛轻声道:“没事了,我没事了。”
行宫里就有太医守着,很快便过来:“太子妃是被水呛着,如今水已经吐出来,只要小心调养即可。”
就差说,什么事都没有,呛水而已。
傅盛气势放松下来,眼神如墨般看向太子妃,开口道:“去开方吧。”
等傅盛坐下,颜清黛才察觉到他身上的冷然。
温暖的行宫里,像是只有他一个不同。
颜清黛努力睁开眼,将他脸色冰冷看在眼中,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要是不知道那些事多好,你装作不知道,不就好了。
可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他还要报复。
是啊。
天之骄子,怎么会能忍那样折辱。
天下哪有男子忍得住。
想他醒来多时,都能隐忍不发,直到功成。
如今的忍耐,只怕更不值一提。
自己能让他忍到这般,想来也有些本事了。
颜清黛自嘲一笑,看的傅盛手指不由自主碰到她的嘴角。
“笑什么。”
傅盛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不过进出片刻,她只听到一个云字便如此,倒是让他有些想笑。
云屹,对她很重要?
想到云家茶楼搜到的金簪,想到她屋子里收起的云屹玉佩。
傅盛心里难得起了怒火,这怒火也不是冲这些事。
而是冲她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自己呛水。
颜清黛没说话,她能感受到傅盛此刻心情不好,缓了缓,嗓子带了些沙哑:“没事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死了那么多人,她都不知道。
等死的是她的时候,她或许才能明白。
对傅盛来说,他或许没错,自己也是没错的。
颜清黛忽然想让傅盛抱抱她,炙热的怀抱总是让人留恋。
说起来也好笑。
上辈子她被送去秦家,是因为云屹。
这辈子得知真相,也是因为他,加上他现在的处境,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颜清黛懒得动,傅盛也没动,旁边丫鬟们小心翼翼给太子妃擦干头发,这才退出去。
刚刚太子跟太子妃还好好的,怎么太子妃呛水,气氛便不对了。
傅盛说起方才的事:“父皇有事召见我,我需回京城一趟。”
原本想带颜清黛一起走,但想了想道:“你在此处休息,等太子府修缮好了,你再回吧。算下来也就剩两三日了。”
两三日,足够他把云家的事处理好。
云屹那人靠上皇上,事情做的也小心,迟迟没有捏住他把柄。
这次回去,他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傅盛抬起太子妃下巴,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又怕她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休息吧。”
说罢,傅盛起身离开,人未走,袖子却被扯了扯。
“你抱我一下吧。”
“抱一起再走。”
颜清黛声音轻的似乎捕捉不到。
她很少会这样说话。
她更少撒娇。
也不知道是行宫里太暖,还是她心头太凉。
反正需要一个拥抱。
傅盛并不迟疑,回身抱住眼前的女子,轻轻吻了吻,直到外面有人催促才离开。
颜清黛撑起身,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想让人去查京城发生了什么,却不能查,不能问。
她身边,都是傅盛的人。
当晚,颜清黛整个人又冷又热,一会满头大汗,一会浑身冰冷。
竟是病了。
她很少生病,也很少显露出自己生病。
这次也一样。
京城中发生的事,说不定跟她有关,若她显示出自己病了,岂不是很在意一样。
幸好她会针灸,平时也爱摆弄药材,让紫芙帮她取了些药,算是缓解病症。
只是这一病,回京时难免瘦了些。
傅盛看着,眼神一暗,只扶着她下来,淡淡道:“只三两日未见,怎么瘦了。”
“秋日胃口一般。”颜清黛随口道。
她现在只想知道,云屹如何了。
就像云屹问她的那句话,太子知不知道他们的事,决定她的生死。
现在云屹的下场,也决定她的下场。
或许跟生死无关。
但也不会好到哪去。
若把她关起来,那跟杀了她没有区别。
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或许觉得,一辈子在院子里也不错,凭借救命的恩情,安静在留在深宫里。
可她不行。
她想到那些四四方方的院子,想到走不出的房门,便觉得恶心。
她更不想,假以时日,年轻的容颜消失,救命的恩情冷淡。
再让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人,想到当年的事。
等于有人永远拿着利剑悬在你头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
偏偏身边人平静无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云屹的话,把她从梦境里狠狠拉了回来。
她都清楚,她差点沦陷。
回到主院,还未进门,就有股热浪。
下面赶紧报:“太子,太子妃,今日小厨房的水温没有控制好,所以有些热,等明日便会好的。”
其实现在是秋天,天气冷一阵,热一阵。
还未到烧地龙的时间,控制不好很正常。
等到十一月,大雪纷飞,那时候才是烧地龙的好时候。
颜清黛点点头,又道:“那把娇气点的花挪远点,不然太热了,容易凋零。”
下面人赶紧应下,傅盛没说话,只是带她进了房间。
房间一如往常,太子手底下的人办事绝对不会出错,只是颜清黛总觉得,似乎有哪些地方变了。
窗户换成更厚实的,地毯也换了新的。
像是早早做好了过冬的准备。
她也没那么怕冷。
颜清黛眼神看向傅盛,见他还是不说话,主动道:“最近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父皇找你做什么。”
她算是没话找话,又或许想从傅盛那听到什么。
傅盛指了指房间里的文书:“说是想休息,让我帮忙料理政务。”
想休息?!
一个要生个小儿子,准备让小儿子掌权的皇上,想休息?
怎么可能。
皇上今年不过四十多,正当壮年。
“对了,云家竟然蛊惑皇上,杀良害公,也是可惜。”
傅盛像是随便一说。
他并不知道颜清黛明白他昏迷时候能知道一切,只以为自己随口提醒。
却不曾想,这句话给颜清黛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傅盛看了看太子妃。
只要她不论前尘往事,自己当然不会再提。
都是那些人的错,跟他的妻子无关。
只要她以后,心中只有自己一人即可。
作为他的丈夫,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傅盛摸摸颜清黛的脸,淡淡添了句:“以后还有时间,慢慢再收拾。”
他会给妻子时间,反正以后,便只有他们二人了。
云屹滚出京城,江南基业尽毁,已经是自己最大的仁慈。
那些小秘密,自然全都会烟消云散。
没有人能提起这一年的事,更不会有人毁掉他妻子的名声。
至于自己对这些事的知情,也不便让妻子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那样聪明,一知晓自己掌握她最大的秘密,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云家离开京城。
这事便了结了。
傅盛笑笑,径直走出房间。
颜清黛有些呆愣。
桌子上的奏章就放在那,她可以随时翻阅。
这种时候,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紫芙守门,颜清黛拿起原本应该在皇上桌案上的奏折,里面详细记录了云家的罪状,也可以推断出傅盛早几天回京都发生了什么。
云家的罪状并不在京城,而在江南老家,在那边云家侵吞田地,苦主无数,有不少人上京告御状。
这些告御状的人,还准确去了翰林院。
要知道,云屹就在翰林院,虽然现在战战兢兢,原本预定的未来首辅人选也不再是他。
可毕竟他在。
这些告御状的状纸也经了云屹的手。
当时的云屹已经知道这是陷阱,率先撒手,可为时已晚。
一道家人犯罪,云屹包庇的罪责便出来了。
要说这也没错,当初云屹在老家时候,确实帮忙摆平不少事。
如今他虽无意包庇,却也像还了之前的罪。
不出意外的话,那天就是云屹去往苗疆药铺见她那回。
所以云屹问她太子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的越多,他要做的越多。
自己告诉他,快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之后她跟傅盛去了温泉别院,没想到皇上过问此事,毕竟是他把云家弄到京城,肯定要说情。
傅盛趁此机会,从皇上手中夺权,而云家算是给了一个面子,不过云家在江南的财产,自然要查抄。
老家都没了,云屹在京城的官职自然也没了。
这点云家倒是没办法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在老家惹的祸,可心里多多少少明白,是云屹在京城得罪太子,所以才有此劫难。
想来云屹一无所有回去,云家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颜清黛失笑,自己还在想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这种让傅盛丢尽颜面的事,包含的四个人,其中三个都已经落难。
秦凌锐瘸着腿死在流放路上。
三皇子自杀在皇陵。
云屹生不如死。
虽说这里面,不光因为她,但这些人的惨状,却让她不由得提起精神。
得罪了太子,就是这个下场。
那跟着三人有关系的自己,又会是怎么样。
秦凌锐夜闯过太子府,三皇子问她要不要当他的太子妃。
云屹,云屹还在太子府里送他玉佩。
她,才是让太子颜面尽失的人。
玉佩,还有玉佩。
颜清黛再次看了藏玉佩的地方,见玉佩好端端的放着,没人碰过,心里勉强松口气。
这三个人已经不能在说话。
那她呢。
颜清黛不敢心存幻想,却也不敢妄自推断傅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曾经信秦表哥,信自己的妹妹。
可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如今,能信傅盛?
这要怎么信,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