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走到桌案前坐下,如同这座府邸的主人般扫视了一圈,看见书架上摆着几样熟悉的物件,内心有些许惊讶,

    “这些…”

    “云将军,玉牌。”想说的话被孤桓打断,目光移向玉牌,一时间倒是顾不上那些物件了。

    白净的玉牌躺于桌案上,不及手掌大小,却是她统帅全军的象征。

    也是因为这块玉牌,她手下的将士们被兖族族长制成了魂傀,被用来促使所谓‘神道’形成。

    不仅仅如此,它还代表着枯骨坟下的六千人…

    看着那块玉牌,一股压抑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谁都没有说话。

    过往如一块重石,沉甸甸地压在这些苟活至今的兖人和云岫的心中。

    她抓起玉牌,短暂失神一瞬,然后放于左胸上,怅然若失地喃喃道:

    “…等我完成这些事情,再去向他们请罪。”

    “云将军,他们所做皆是自愿…”

    “可我曾答应过,”答应过会好好保护他们,让他们完好地脱离控制,给他们想象中的未来。

    云岫言语未尽之意,他们都十分清楚,因为他们也是那次诺言的见证者。

    彼时的安仁和孤桓,都还是两个小萝卜头,同其他小孩子一道站在土坡下,用着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土坡上身着亮银铠甲的女将军。

    她的背后旌旗飞扬,好不张扬恣意。

    在炁无长期压抑的统治下,她所做一切,大家都有目共睹,最后能救出他们这些人,已是不易。

    况且他们的父母皆是自愿赴死,云将军给了他们所承诺的未来。

    而且,在这里所有人的心里,她是他们一切期盼的寄托。

    他们经过了百年时间,并没有褪去过去的阴影,但有部分人脱离了控制。

    原本按理来说,府内和四方亭内的兖人皆是那六千多人的后代。

    大多数年龄应该相近,却因为玉牌的影响,脱离控制后的结果千差万别。

    部分幸运的兖人就如同正常凡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另外的兖人则还是停在被控制的那一刻。

    就比如安仁和孤桓,两人年龄实际上只相差一年,而安仁已经显出老态,孤桓却还是弱冠之年的模样。

    不过这也就代表着,他们可以利用年龄的差别来掩饰互相的身份,从而扮作新进府的小厮或侍从,一直在国师府里生活下去。

    兖人们平日里互相遮掩,除了采买物品时,也不接触其他人,四方亭和国师府的护卫二十年一换。

    就这样,一直也没人发现,府中一直都是相同的人。

    看着云岫黯淡的神情,安仁不由得叹息,心底却十分清楚,他们这些人到了现在,内心已被时间磋磨够了。

    让他们为之坚持下去的,只有那为他们而死的六千人。

    云岫在苍垣境待了两百年,回到了最初的闲适,竟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短短十几年的往事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他们却不是她可以随意逃避的过去。

    也是见到故人旧物的接连出现,让她意识到,现实并不容许她逃避。

    云岫收起那些并没有用的愁绪,冷不丁又回忆起了一些细节,想着发生的诸事种种,皆与天地规则形成有关。

    既是事关天地规则形成,雍朝近乎统治了大部分部族,就人间气运来说,雍朝的发展也关乎天地规则,这样说来,他一定也会出现…

    云岫抬头,注意到两人还站立在面前,目光一转,看向了窗外:

    “天色已晚了,今晚我就在这里歇下,你们先退下吧。”

    “是。”

    两人走后,云岫继续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一边想,指尖沿着书架边缘游走,掌心向上移去,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

    稍读几页后便觉有些熟悉,正准备放回去,一张被折起来的纸从书页间的缝隙中掉了出来。

    她将书搁置在旁边的书架上,捡起那张被折起来的纸,将它展开来。

    上面仅有一句话: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

    用着风骨精熟的笔法书写而成,占了整页白纸的大部分,像是在提醒什么。

    云岫对这字迹自然十分熟悉,她曾日日在梦里对照着他的字迹进行临摹。

    虽说最后努力的结果,不说形神具备,但也至少参透其中五六分。

    看出其中缱绻明显,以至于这一句总让她感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纸折回原样,放回了书中,连带着冒起的一点心思也一并压下。

    云岫趴在桌案上,心绪纷杂,一阵清幽香气伴着夜风飘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一场又一场混乱的梦境中。

    第二日一早,云岫给自己先是施了个简单的清洁术,然后叫来安仁为她安排的侍女剑兰为她绾发。

    剑兰考虑到这一日的安排,给她绾了个垂挂髻,见自家主子凝脂雪肤之上,唇似朱丹,美目流盼,只得轻描淡妆。

    等到画完最后一笔,为她簪上了个白玉嵌珠翠玉簪,刚好不素不淡。

    但剑兰再重新去看将军的脸时,却觉更加摄人心魄了。

    云岫瞧见剑兰许久唯有动作,有些疑惑:“好了吗?”

    “好了。”她忙偏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等等,将军,带上这个。”剑兰贴心的为她加了一件雪狐纹染金蜀锦斗篷。

    披着斗篷的云岫径直从偏门而出,看见了昨日让安仁他们准备好的马车和引路人。

    面前的引路人是个七八岁的小童,这小童一看到她,最先向她辑了一礼,然后做出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云岫上他身后的马车。

    “走吧。”

    闻言,等到云岫上了车,他也坐上车,挥手一策,车轮便开始缓缓转动,压着底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声。

    自国师府出来,一副萧瑟落败之景尽落眼底,她神色淡淡地放下帘子。

    人间与苍垣境还未融合,清气稀少,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大部分的力量,只剩了一小部分能供她使用,但也仅限一些轻便的小术法。

    像是需要消耗大量清气的空间转移,在这里自然也就无法施展,所以可以说除开一些小术法,她现在和一个凡人并无任何区别。

    过去长期的战乱里,她曾为潜入敌营,较长时间坐过马车,甚觉无聊,当时她就想,有机会要放些话本在车上。

    如今这辆马车,被四方亭的能人改造过,外表平庸普通,但当行驶起来,比一般的马车更加平稳舒适,几乎毫无颠簸感。

    想来闲暇时,正好可以读话本。

    思及此,她将一摞搜集而来的话本从空间中拿出,放在旁边的紫檀木莲样都承盘上。

    眼睛余光却注意到了什么,随后想起她要去的四方亭,本是她百年前为手下这些人置办的一个临时安身之所。

    云岫也确实是没想到,当年不过一介飘零草屋,现在却变成了个层台累榭,玉阶彤庭的庞然大物。

    实际上,四方亭周围往地下深处去,皆被改成了大部分兖人生活和训练的地方。

    因他们独有着能利用恒石的技艺,可以制造出具有各种作用的器物。

    所以在雍都里,这里产出之物极受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们的青睐。

    四方亭之上,整体依傍雾君山,常年仙雾缭绕,内设枫亭水榭,流杯曲沼,常有乐声伴着树叶的“沙沙”声。

    所以在平民百姓的眼中,是遥不可及的仙人之所,在读书致仕的人眼中,则是春诵夏弦,谈经论道的高雅之地。

    掌柜明叔在三楼纵观各处情况,下方一楼云集君子之士,正同本朝最富盛名的夫子谈经论学。

    二楼则是全是雅间,每个雅间都做了特殊处理,私密性极好,还有专人守在门口等着客人的吩咐。

    明叔估摸着时间,命人将三楼的上房收拾了出来,再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后,只身前往门口等待。

    也许是他一时太过激动,竟未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三楼[高山仰止]内,

    一名銮卫从门口走向垂帘处,向前拱手:“陛下,明老像是去接什么人了。”

    垂帘后的人靠躺在榻上,闻言,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还能有谁,明叔向来不慕权贵,即使是面对我等,眼中也并未有那卑躬屈膝之态。

    能让他这样对待的,除了鹤止之外,就是这四方亭的主人,鹤止的故友了。”

    宴伏之拨开珠帘,边说边走到窗边,就着窗户的缝隙向下望去。

    下边的云岫刚下车,站在门口的明叔就迎了上去,拉着她一顿嘘寒问暖,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完明叔,便感到来自楼上的一道强烈的窥视感。

    她轻描淡写地偏头,朝那道目光的来源回看过去,被窥视的感觉立马消失了。

    明叔见她顿了一下,忽觉还站在外面,一拍自己脑袋,“瞧我这,先进去,房间也按你的喜好布置好了,快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记得列个单子我差人去换。”

    云岫一时失笑,跟在明叔身后上了楼,到了二楼,经过守在各个雅间的小厮时,他们皆朝她颔首,而云岫也微微点头以回之。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楼激烈讨论的声音逐渐减小,窥视的目光又多了数道。

    盘旋的回廊深处,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又拉了拉头上的兜帽,确认了不会掉下来。

    她赶忙向外走,只是绕过来绕过去,周遭环境又昏暗,久久找不到来时的路,让她有些着急,最后就变成了慌不择路向着有光亮的前方冲去。

    撞上人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懵了。

    被撞的云岫抬眼,对视上了一双盈满水意的大眼睛。

    她的瞳孔缓缓放大,满眼装满了惊吓,让云岫不免觉得有些有趣。

    倒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小兔子还不忘去拉将要滑落的兜帽,但以她的反应速度,显然还未拉起就会露出全貌。

    看出她不想暴露出身份,一只纤纤素手先一步替她拉住了,微微侧身挡住众人目光,还将其拢了拢,倒是叫旁人什么都没看见。

    可云岫的兜帽随着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妩媚惑人的面庞来。

    离她最近的赤华最先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美颜暴击,眼神都迷离了一瞬。

    “怎么?还不快走?”温凉如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让她即刻回神。

    她眼角余光见众人目光皆聚于此,又见美人姐姐的兜帽因她而落,内心充满歉意。

    “对…对不起!”她耳根红透,声音软糯。

    云岫浅浅一笑,安慰她:“无事,”

    又对着身侧的明叔:“明叔,带她出去吧。”

    趁着明叔正吩咐一名小厮,她错身让开,示意赤华跟上离开。

    赤华赶忙点点头,内心万分感激,要知道她要是暴露了,肯定十有八九,直到和皇帝的婚期前,都再不能出来了。

    只是待到她匆忙而过时,听见了来自美人姐姐的一句:

    “小兔子。”

    霎时间,隐在兜帽里的脸颊灿如烟霞,跟着带路的小厮,脚下步伐越发加快,最后近乎逃似般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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