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

    “木生,木生!”

    天刚刚亮,就听见人大声嚷嚷。

    柴房中的女孩睡得浅,一下就睁开眼睛喊回去:“——来了!”

    她用手简单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说是床,不过是堆叠在一起的干草垛,搭上几片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褪色布块;衣服是夫人的,原本要作抹布,收了她七枚摩拉。

    木生开了门,急急忙忙赶去。主屋里,岸本老爷果然又抱着酒瓶吐了一地。岸本少爷捏着鼻子蹲在门外:“怎么这么慢?”

    “……非常抱歉。”

    少爷呵一声,也不管自己亲生父亲,扭头就走。

    女孩见怪不怪,回过身,动作麻利地清理地板、桌角,又敞开窗户散去异味。

    岸本家的家宅在稻妻城郊外,离主路有一段距离,平时也没什么人会经过。不是什么大族,就一家三口,只是木生来之后张口闭口使唤她,就用来维持「老爷」「少爷」和「夫人」的称号。

    她这边还算仔细地擦地板,背后的岸本老爷迷迷糊糊睁开眼。

    “木生?”他咕哝着。

    木生没有转身,抹布从装水的木桶中捞出来拧几圈:“是我,老爷。”

    岸本老爷眯眼,模糊的身影映在他浑浊的瞳孔里。

    来岸本家的两年里,女孩身子抽条,细细瘦瘦,却还带着些许稚嫩……最好不过的年纪。

    他清清嗓子,敷衍地做出一副慈祥表情,视线却粘稠地扫去:“小木生,长这么大了?过来让我看——嗷!!”

    听到对方猝不及防的惊叫,女孩淡定地转过身,一副看戏似的表情打量起来。

    ——宿醉后动作不稳,扶着桌子起来,又正好撑在了十分湿润的部分,然后脸也埋进……

    哈。

    手撑到呕吐物滑倒,结果脸也栽倒在自己呕吐物里的岸本老爷终于清醒不少。

    他被那味道恶心得不行,又见到木生大大咧咧站在一旁,尽管对方什么都没做,却被惹得火气直冒。

    “看什么…看什么看!你这丧门鬼,见了总没好事!”好不容易停止干呕,他冲着女孩怒吼,“——滚!滚出去!”

    “——是,老爷。”

    木生立即放下抹布,一副习惯且早有预料的样子,动作利落,不慌不忙地开门,出门,关门,头也不回,抬脚就往柴房那边走。

    半晌,岸本老爷反应过来,身后传来的叫喊她名字的声音里,三分忘了她还要做活儿的懊恼,三分又没得手的遗憾,三分对她邪性运气的憎恶忌惮,还有九十一分的气急败坏。

    木生却习以为常地回到柴房,木门随着嘎吱声关上。

    柴火挤挤挨挨堆在房内,草垛铺在地上,角落里搁着一个小木桶,此外就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她蹲下身,转头四处察看,又竖着耳朵听附近的动静。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之后,手才悄没声息地伸向草垛中间,几下摸出一张骨质的面具。

    这是一张造型十分奇特的半脸面具。

    一般来说,半脸面具都是遮挡上半张脸,也有遮挡下半张脸的面具。

    但这张面具却是…挡右脸的。

    贴合面部曲线,从人脸中心一分为二,要不是边缘平整自然,还以为是完整的面具劈成了两半。

    而且面具的上边还完全没有开孔,戴上之后右眼的视线就是一片漆黑,让人不禁怀疑戴上它的人会是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女孩定定地看着造型奇特的面具,却丝毫不感到惊异地摸了摸它——她早就习惯看着这张面具,从两年前开始一直如此。

    就算被搁置在草垛里,面具却依旧洁白如新,没有灰尘、没有划痕。

    “又一次,又是这样。”她喃喃,一双天青色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微光。

    “……为什么要帮我呢,神明大人。”

    ——我却不曾知道你的名字,看见你的模样。

    ***

    “案件调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嫌疑人自尽了。”

    鹿野院平藏边走边讲述。

    明面上他了解的不多——或者说,他并不被允许了解更多。

    当初的案件的受害者姓桐生,算是大家族的长子,还是家主承认的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不但已经开始处理家族内的事物,同时,受害人还很有些不光彩的爱好,喜欢曾经有过恋爱经历……呃,并且目前也正处在婚姻当中的女性。

    尤其是与自己的……家臣,处于婚姻当中的女性。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包括他的家臣们似乎也……

    停,不要继续了,接下来就是堪比深渊的后续。

    ……总之,桐生大少爷这一死,牵扯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利益纠葛恩怨情仇。当事人要么恼羞成怒遮遮掩掩,要么满嘴胡话添油加醋,又因为地位很高,天领奉行态度不能过分强硬,导致收集到的证词都十分离谱。

    今天收到这个警告,明天受到那个暗示,上边还催得紧,又时值多事之秋,负责的上司头都大了好几圈,鹿野院平藏也被明示暗示过不要参与太多。

    过了几天,还没等调查出来多少,嫌疑人羞愧自尽……然后这事就直接结案了。

    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都很无辜,桐生大少爷的情人中,唯一不是他家臣的妻子,而是已过世的渔民的妻子策划了一切——

    鹿野院平藏当然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嫌疑人为何会出现在现场?

    在不过一盏茶时间之前,在花见坂群众的视线中,她还因为购买了体积较大的重物,难以快速移动。

    嫌疑人有作案动机吗?

    以过往行为和邻里评价来看,除非嫌疑人从记事起,演技就高超到在天领奉行当同心的父亲也看不出来,从小变态了十几年,否则很难考虑这样的可能。

    嫌疑人是自尽的吗?

    ……是的,她确实是自尽的,不论因为什么。

    有人逼迫她吗?有人威胁她吗?有人打压和轻贱她吗?

    对真相的追逐,对罪恶的厌恨,对逝者的不平。

    鹿野院平藏一直在暗中调查——

    这件事,不能让天领奉行知道,不能暴露给他人,不能擅自令他人卷入危险的漩涡。

    「规则五,不会有任何人插入这场游戏,天领奉行府也好、普通路人也好,双方都不可以请求他人的协助」——这就是与白鬼的游戏的,第五条规则的含义。

    同时,规则六「双方不能凭运气,而是要有迹可循」,即为「鹿野院平藏所求的是案件的调查,因此不能凭猜测达成,而需要寻找并掌握完整的证据。」

    双方之间的那一场游戏,既是确认资格的挑战,也是关于委托的述说。

    第一条规则,「白鬼以限定范围内的速度从侦探的面前出发,侦探不可有任何失误。」

    ——诃伊特本人有受到限制也必须完成的事,需要同时受到鹿野院平藏的制约与帮助。这件事里,哪怕出现一点失误,也会带来错误的结局。

    规则二,「侦探不能使用神之眼、元素视野等,一切依靠非头脑的手段进行追踪。」

    ——鹿野院平藏要做不被上面允许的事,所以才不能使用神之眼的力量,不能光明正大地调查,而要争取诃伊特的帮助。

    规则三,「暗道和秘密房间必须事先存在」;规则四,「不可用奇遇之骨达成目的。」

    ——诃伊特知道,或者能够精准确认几乎所有暗道与密室的位置,在这件事上,能够为鹿野院平藏提供协助。她并非使用「奇遇之骨」的力量,同时,为了她的目标,鹿野院平藏也不能使用、私藏「奇遇之骨」。

    规则七,「侦探需要拼尽全力。」

    ——诃伊特想要做的事,必须鹿野院平藏认真到全力以赴,才有达成的可能。

    「规则八,侦探不会隐瞒关于「奇遇之骨」的信息,无论游戏结果。」

    ——无论案件能否查清,鹿野院平藏都会承情,并且帮助诃伊特达成她的目的。

    「白鬼将告知侦探自己的能力。」

    「侦探不会进行任何的易容与遮掩。」

    ——交易成立。

    ——双方将彼此坦诚……并为了各自的目的,拼上全力。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完全不需要多余的交流,就能够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这是侦探的视角。

    至于诃伊特——

    表层意识问怎么样会更有趣,深层意识仿佛提词器一样给出答案,表层意识照念不误。

    一方是乐在其中,一方……

    大概是乐子在其中。

    嗯,差别不大。

    少年侦探换下一身常服,把神之眼藏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就宣布可以出发了。现下,光明正大佩戴神之眼的都是公职人员,但这次调查毕竟不是官方的授意。

    ——没错,不像某人的那一枚,隔着血肉还能闪到围观群众的眼睛,正常神之眼就是这样的亮度……不然被通缉后的那些神之眼持有者也完全没办法藏啊,这隔着八百米都能被发现。

    “去找嫌疑人的女儿,蛮有趣嘛。”白发少女笑嘻嘻地,“说起来,侦探会用什么挡住我的脸?”

    她可是还在通缉上边耶。

    少年侦探却敏锐地反问:“白鬼小姐的话,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吧?”

    “是哦!”诃伊特眨眨眼,自然地承认。

    然后她说——

    “只要有一支画笔就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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