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度山小镇疗养院——依山而建，傍水而居，面朝广阔大平原。

    镇内有多达十一家顶级私人医院，七十五家酒店，众多家庭旅馆，以及闻名遐迩的特色spa和温泉疗养。

    苏绿缇再度醒来，心里酸涩酸涩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她通过刘姨的描述，知道这是半山别墅的家庭病房。

    间内各处软包，毛茸茸地毯屋内通铺，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亮映照进来。吊顶雕花主灯被拿下，房间里只有四个，微弱暖黄小灯带镶嵌在四面墙角。

    苏绿缇睁眼，再闭眼，黑暗驱之不散。

    天高皇帝远，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拜托孙主任报了江城大学哲学系，以703最高分被录取后休学两年。

    夏季一晃而过，落地窗外飘起雪花，巴洛克式的半山别墅隐在雪里，像童话公主住的城堡。

    苏绿缇在被困在城堡里半年之久，没有得见过一丝暖阳，自学了以象棋棋盘做辅助，写书法的技巧。

    做了活体细胞恢复疗法，眼前黑暗终于散开，迎来了一片虚无之境。

    “虚无的感觉是什么？”

    青提字正腔圆的温润，空灵嗓音，从手机直播间里传出。

    只要不是睡觉时间，青提每天都直播。

    苏绿缇每天都听，久而久之两人无话不淡。

    苏绿缇拄着盲杖，摸索着拿起放在落地窗前，圆弧书桌上的手机，轻声说：“左眼闭上，右眼睁开，此时你左眼能看见的就是虚无。”

    “什么颜色也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青提的声音再度响起时，一道浪荡公子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哎呦喂，不可一世的陆家大少爷为爱做到这地步，我柳青山实名佩服。

    话说你请人开发这个某人专用软件……”

    柳青山话未说完，青提也就是陆拾壹摘下耳机闭麦，随手抄起书桌上往身后穿红毛衣的少年身上砸去：“死不死？”

    没有了声卡欲盖弥彰，他原本低沉中带着温柔的散漫嗓音暴露无遗。

    陆拾壹知道苏绿缇眼睛伤了，想去陪她，可又怕打扰她。

    退而求其次选择当不露脸的暖心播客，默默鼓励苏绿缇。

    “你心头爱可等着你解释呢昂。”

    柳青山幸灾乐祸，将书扔回去，原地跳起海草舞。他是陆拾壹发下，都是上高中时回的国，但柳青山没和陆拾壹在一所学校。

    陆拾壹眼皮都不抬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桌面。

    柳青山走来犯贱时，一把揪住他的红毛衣领口，将他头按到放满各种书籍，录音设备的檀木书桌前：“你最好把刚才说的话圆回来。”

    “哥哥哥！脑壳，脑壳要爆了。”

    柳青山挥舞双手，却不敢往陆拾壹身上打一下。

    陆拾壹完美继承了战斗名族的武力值。

    他十二岁时追过国内的一个小童星，天天捧着人家照片看，结果照片被死对头佐伊恶意涂鸦损坏。

    他在学校大发雷霆，将佐伊痛揍一顿，觉得不解气，杀到佐伊家里连带着佐伊爸妈都教育了一顿。

    柳青山现在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那场面比直接和爱到处乱窜的大黑熊搏斗还可怕。

    陆拾壹黑眸微眯，重新戴好耳机，清清嗓子打开麦克风声音秒变温润空灵：“抱歉，今天是跨年夜，家里来了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弟弟，到处说人长短。”

    “你刚才闭麦是去打人了吗？”

    一直静心聆听的苏绿缇忍不住好奇问。

    她想象中青提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润谪仙模样。

    陆拾壹欲言又止，无声叹一口气，看向柳青山，眼神示意，柳青山讪笑比出一个“OK”手势：

    “哎呀，青提，你和陆拾壹不都是经管院的嘛，你认识……”

    柳青山阴阳怪气的话还未说完，被陆拾壹一脚踹了出去：“你害怕我了吗？我没有打人，口头教育了一下而已。”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柳青山在房门口竖起一个中指。

    “没有害怕，就是好奇你打人是什么样子的。”

    苏绿缇站在落地窗前，侧耳倾听外面呼啸寒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欢呼声：“今天是跨年夜，你还要播吗？”

    国内时差比俄国快了五个消失，苏绿缇摸上手腕上，没有表盘的手表，指尖在时分和分针上一扫而过，快下午五点，国内就是快九点了。

    这时应该正是和家人团聚的时刻。

    思及此，苏绿缇照着记忆里，刘姨教她点的方位，在粉红色小礼物盒上狂点。

    “老公么么哒！”

    “老公我爱你！”

    不知名礼物特效的声音，在直播间里响起。

    “老公？”陆拾壹带着笑意反问：“我把你当朋友，你想睡我？”

    “礼物特效。”苏绿缇尬笑，继续狂点：“新年快乐！”

    “嗯，我要下播了，晚安故事集更新了，记得听。”陆拾壹“嘶”一声，凑近麦克风压低声音说：“你送我这么多礼物，我送你一个福利好不好？”

    “什么？”苏绿缇饶有兴趣地反问。

    “新年快乐。”他捂住麦克风，无声说出“老婆”两个字，“我吃完年夜饭，就会回来陪你，我要守夜。”

    苏绿缇还想再说些什么时，陆拾壹关闭了仅一人观看的直播间，起身去找柳青山算账了。

    苏绿缇拢了拢毛茸茸白色外套，怅然若失之感觉涌上心头。

    杵着盲杖摸索到落地窗外，仰躺在摇椅上盖好米白色毛毯，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攥在手里，静心细听凄寒风雪之声。

    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等。

    落地窗外广阔草坪被染成白色，连接远处湖水与苍白天际线融为一体。

    苏绿缇清冷忧郁气质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愈发出尘。

    她印象中世界的模样，越来越模糊了。

    模糊到，时间飞逝一年已过，又至凛冬跨年夜，她可以模糊视物，却只觉做了一场空白大梦，期间除了秦慧再没等到旁人电话。

    苏绿缇怅然重新戴好耳机，凭语音控制打通青提的电话，无人接听。

    又是一年跨年夜，他应该在和家人在一起吧。

    她想着，戴好墨镜缓步移到落地窗外，用手感受落在雕花栏杆上的厚厚积雪，低声咕哝：“当孙悟空挺好的。”

    突然接到电话，却还在陪妈妈逛街买年货的陆拾壹，二话不说开车花了十分钟飞奔回家，气喘吁吁坐到桌前打开声卡，回拨电话，不出三秒电话被接通。

    他深呼一口气，调整好呼吸抢先问：“怎么了？突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苏绿缇吸吸冻红的鼻子，开门见山的问：“你在哪儿上学？”

    “我在江城大学，怎么了？”

    微喘的温润嗓音，从耳机传入苏绿缇耳内，在心中激起一层涟漪。

    “医生说等到了夏季，我视力能完全恢复。我可以复学了。”

    她语气中隐含期待，捧起一抔雪捏实成冰，有碎玉声。

    “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这是我不久前在书上看见的白居易的《雨夜》，很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现在又没直播，干嘛这么文绉绉？

    苏绿缇：“呃……”

    小心思被戳破的羞耻感，挚友明白你想法的幸福感，相辅相成萦绕在心头。

    如一万只蝴蝶在心间起舞，酥麻难耐又倍感幸福。

    “好好好，不逗你了。”陆拾壹端起手边水杯，猛灌好几口轻笑一声，声音陡然低沉：“我也想见你，苏绿缇。”

    最后三个字一出，苏绿缇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陆拾壹的脸。虽然模样已经模糊，但是那种酸涩温暖的感觉，久久不能忘怀。

    “你……”

    她捏雪的手僵住，想说的话堵在嘴边，沉吟片刻直言不讳：“你好像我前男友。”

    苏绿缇心知青提不可能是陆拾壹，毫无顾忌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陆拾壹捏紧水杯壁，指尖被压的泛白，语调却轻松诙谐：“怎么？把我当成你前男友的替身了？”

    “不是，他很凶，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苏绿缇反驳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让陆拾壹沉默了好久，他从上衣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橘红火光蹿的老高点，差点燎到额前隐隐透红的碎发。

    和苏绿缇分手以后，他不再扮演乖乖男，将黑发染成了自己喜欢的海王红。

    他随手抓抓头发，浓眉露出黑眸垂下，卷长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深吸一口香烟，缥缈烟雾从薄唇飘出：“你挺会气人的，你知道吗？”

    骨节分明的食指和无名指，夹住香烟，中指在靠近烟头位置轻弹一下：“你前男友要是知道，你对他的评价，肯定会气死。”

    陆拾壹想不明白，他在苏绿缇面前把这辈子的温柔都用光了，苏绿缇为啥还嫌弃他凶？

    “他不可能知道。”苏绿缇小声嘟囔，拧眉细听：“你还会抽烟？”

    她想象中青提谪仙般的模样碎裂了一些。

    “……”陆拾壹想起苏绿缇讨厌二三事之二：讨厌烟味。

    他将还有半截的香烟，掐断，用纸巾擦拭手指：“被你气的，我认识两年的电子……”

    他停顿，苏绿缇含笑抢答：“闺蜜，电子闺蜜。”

    “闺蜜？”陆拾壹哼笑一声，凑近麦克风，喉结上下滚动：“我是男人。”

    “我知道呀。也没人规定你不能做我闺蜜，对吧？”

    苏绿缇捏出一个雪球，凭声音扔向院中冲她汪汪汪叫的，黑色杜宾犬。

    杜宾摇着尾巴躲开，又冲她“汪汪汪”叫几声，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这只狗是半山别墅主人家的狗，平常就爱冲苏绿缇汪汪叫。苏绿缇陪它玩，它就不叫了。

    “对，我的……电子闺蜜。”

    陆拾壹长舒一口气，有一下没一下按打火机玩。苏绿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

    时间在最平凡的聊天中悄然流逝，落地窗外积雪融化，枝丫抽条绿草疯长，夏蝉鸣叫暑气蒸人。

    【你在哪里？】

    苏绿缇摘下墨镜，在登上回过飞机之前，给青提发了了一条消息。

    不到一秒她得到一个定位，心满意足的踏上回国面基复学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