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他

    清晨雨露未干,霜寒湿重。少女自噩梦中惊醒,瞪大双眼坐起来,第一反应是将被子捂得更紧。

    爹,娘……

    宋宛辛默默垂泪,晃眼间看到地上有什么物件在闪。

    在他昨夜脱下的衣服里。

    悄声下床,她捡起地上的衣服,从他腰带上取下一块玉制的符牌。

    是一枚右鱼符。

    北宋朝廷皇室制左右鱼符两枚,左符留在内庭,做“底根”,右符则随身携带,作为身份的象征。

    寻常官员通常佩戴铜制鱼符,朝中重臣则是特制金鱼符,只有皇室贵族才用玉制鱼符。

    将符牌翻过来,两行玉映小字照进少女眼睛。

    皇家敕造——裴六子宴临。

    少女错愕,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床上人微微翻身,她才反应过来,将鱼符挂回他腰带,随衣物一起放到一旁。

    裴……宴临?北宋六皇子?

    瞳孔陡然收紧,她想起娘亲伏诛前字字珠玑的模样,想起爹爹身陷囹圄时全家悲痛欲绝的场景,将拳头攥紧。

    当年之事他可有参与?抑或是爹爹,是你将仇人送到女儿面前来的吗?

    宋宛辛眼中喜怒交加,怒的是她舍命相救之人,竟是仇人之子 ;喜的是,她的复仇之路终于摸到一丝门道。

    **

    裴宴临醒来时,春光铺满床塌,昨夜睡在他身侧的少女已经不见。

    屋子里洒扫一新,他的衣服都已洗好晾在院子里。

    再进来,宋宛辛又是一身男子打扮,药碗里腾腾冒着热气。

    “将军醒了,快将这碗药喝了。”

    未疑有其他,少年接过药碗热热的喝下去,感觉身子都暖了不少。

    少女眼神怪异,看着他喝下药去,目光中的担忧未减,反而更重了几分。

    裴宴临半坐起身,牵动胸膛的伤口,痛感传来。

    “将军先穿这身衣服吧,我从临舍家借来的,很干净。”

    寻常布衣上了裴宴临的身,瑕不掩瑜,身量气质仍比寻常人尊贵许多。

    见他掀开被子想下来,宋宛辛有些着急。

    “将军伤重未愈,现下还是留下养伤最好。”

    “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

    “可你身上还有剧毒未解。”

    裴宴临闻言抬头,锐利的目光几乎将眼前少女穿透,眉宇间皆是不信。

    “真的,将军不信,可以看一看自己的手腕。”

    抬起手,他看见手腕以上的肌肤果然布满细细密密的红点,乍看之下令人头皮发麻。

    “我昨日中的不是迷药吗?”

    宋宛辛摇摇头,话语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这剧毒来自将军昨夜刺穿胸膛的利剑,毒随剑刃直接进入了将军的血肉,已是毒入血脉,若是不加以治疗,轻则四肢瘫软,变成废人;重则全身疱疹,肌肤溃烂而死。”

    少年眉山微蹙,清冷的眸子里尽是苦恼。

    “可有治好的可能?”

    “每两日药浴一次将毒逼出来,加上每日服用汤药,不出三月就可痊愈。”

    “这么久?”

    宋宛辛还觉得自己说少了,三个月,她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同裴宴临交好。

    “本来不需要这么久的,只是将军如今胸口重伤,又感染风寒,多重疾病缠身,实在有些棘手。”

    少年思忖片刻,仍是动身想下床。

    “将军还是要走吗?”

    裴宴临看着院外丛生竹林,深不见路。

    “就算要留,我也要找人带个口信回宫。”

    “不可!”宋宛辛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再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万一要杀将军之人就在宫里呢?不是相当于告诉他,将军还活着吗?”

    没想到这句话正中裴宴临最不愿触及的地方,他脸色更黑,想起一个人。

    裴宴卿。

    那个急于铲除异己,稳坐太子之位的人,他的五哥。

    若真是他想杀死自己,这口信自然是传不得。

    等等。

    少年脸色铁青,倾身逼近面前的少女,一把抓紧她的手腕。

    “我方才提到皇宫,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少女手腕吃痛,眼帘下波光流动,委屈巴巴的模样。

    “早上给将军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了将军腰带上的鱼符。”

    裴宴临眸色更深,疑心又起。

    “听你口音分明是大理人,为何会知道鱼符?”

    “话本里都有写的,将军平时不去说书摊的吗?”

    少年仍是不信,抓住少女脆藕段般白生生的手不放。

    两人僵持不下,都没有说话。院子外一个脑袋冒出来,瞧见屋里有人,骂骂咧咧的就要推门进来。

    “小辛!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老子快忙死了你知不知道!”

    走进院子的少年步伐轻盈,浓眉大眼,行为举止都带着稚气,却自有一番风流的作派。

    细看,他身上穿的还是衙门的差服。

    宋宛辛挣扎几下,将手抽回来,快步迎上去。

    “少瑾,你来了。”

    “我天天都来,你倒是在外面玩的挺开心啊,都忘了回来,”眼神在宋宛辛和裴宴临身上几个来回,屈少瑾抬手给了面前人一个脑瓜嘣,“他谁啊?”

    裴宴临凤目微眯,冷眼瞧着这个穿衙差衣袍的男人。

    他似乎和少女很熟。

    “哦,他是……他是我远房阿郎,最近身子不太好,来找我看看。”说着,看向裴宴临,“这是衙门的屈捕头。”

    气氛突然冷下来,宋宛辛瘪嘴,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这个冷面阎王了。

    “走了走了,赶紧跟我去衙门,事儿多得都做不完了!”

    一路下山穿过街市,屈少瑾拉着宋宛辛进了梵城衙门。

    即使门外艳阳高照,衙门后面的验尸房内仍然阴气森森。

    “送来的尸体很多吗?”

    见宋宛辛熟练的拿出刀具小包,少年捕头赶紧用白醋浸湿布条缠在面上,以防恶臭袭来。

    “先看这个,东街卖炭的老杜,前两天被人发现陈尸郊外,死因不明。”

    掀开白布,尸体尚未腐败,气味不算难闻,宋宛辛凑近,见尸体面部发绀,有块状的紫青瘢痕,往下瞧,后肩也有不同程度的尸斑,应该是跌伤所致。

    “从表面看,像是摔死,毕竟老杜年龄大了,腿脚不便,发现尸体的地方刚好在一段陡峭的台阶下。”

    宋宛辛没有到现场勘验,没办法安得到尸体以外的其他信息。

    她轻轻皱眉。

    “年龄大吗?不过五十来岁,我记得杜大爷一向身体康健,挑担子卖炭一天能从城东走到城西,不像是会摔倒致死这么严重。”

    她眼神示意,让屈少瑾将尸体衣服脱下来。

    果然,在尸体胸腹发现了一些痕迹。

    这些尸斑与普通尸斑不同,应该是死后一到两天才浮现出来的。

    屈少瑾凑过来,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瞧。

    “诶,这块瘢痕是何时出现的?怎么老子之前没发现?”

    “人在摔倒的一瞬间会下意识护住自己,所以一般摔伤的痕迹不会现在胸腹,他胸口这一块紫青瘢痕,应该是被脚踹所导致,这一类内伤通常会在受伤后一到两天内才会在皮肤上显现。”

    宋宛辛戴上手套,轻压尸体胸腔。

    “尸体胸骨折断,看来我的猜想没错。”

    屈少瑾挠挠后脑,陷入苦恼。

    “这个可就不好办了,人死在郊外,谁人踹下台阶的也不知道,让我怎么找凶手?”

    宋宛辛揭下面巾,扶在尸体旁细嗅。

    屈少瑾知道,她又要开始了。

    “希望这次你的狗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

    她的嗅觉超乎常人,这是她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除了爹娘和雪柔姑姑,只有面前这个算是她半个上司的少年捕头知道。

    尸臭、青草、泥土、黑炭,这些味道都没有问题。

    “死者的鞋子在哪?”

    一个包袱从摆放尸体的案床下拿出来,宋宛辛解开包袱,发现里面除了死者的鞋袜还有一些黑炭。

    她一一闻过,嗅出异样。

    “死者卖的炭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屈少瑾走出房间,片刻后拿了一叠卷册回来。

    他翻看记录,照着念出声:“据走访的兄弟说,街坊四邻都很喜欢买死者的炭,说是烟少味淡,烧起来不刺鼻。后来去问了他娘子,说是死者一向用来制炭的都是上好的青冈木,故而十分好销。”

    “那就对了,”宋宛辛将包袱里一块木炭递到屈少瑾面前,“你闻闻。”

    屈少瑾凑近闻,一脸嫌弃:“不就是木炭味儿?老子鼻子哪里闻得出来,你赶紧说。”

    “这一块是苹果木烧出来的,跟死者鞋底和指尖沾到的木炭味道不一样。”

    “真是狗鼻子,这都能闻出来。”

    宋宛辛细细道来:“这苹果木烧出来的炭,烟大呛鼻,远远不如青冈木炭好用,若是死者娘子所言非虚,那这一块苹果木炭就绝不是死者担子里的。荒郊野外,为何会在尸体旁边出现一块不属于死者的炭,屈捕头可以好好调查一番了。”

    屈少瑾眉头舒展,终于笑得畅意。

    “你说,老子少了你,可得少破多少案子?以后可不准再闹失踪了!不然老子革了你的职,让你饿死街头。”

    宋宛辛促狭一笑,明明是夸人,家里那个冷面阎王说得让人想动手,面前这个则是实属吃了不识字的亏。

    看着他大步凛凛,胸有成竹地走出去,宋宛辛收敛笑意,眼色沉下来。

    自己方才在给裴宴临喝的药里加了毒,好像没来得及收拾,他此刻独自在家,可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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