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暖艳阳天

    透过教室的窗户,我看到水洗过的清爽蓝天,还有在风中轻轻摇动的樱花。明媚的春光覆在我的桌面,我把手贴在桌子上,想象自己正贴着柔软又蓬松的薄棉被。

    佐久早圣臣突然喊我的名字,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见他低着头摆弄什么,只有一只手朝我伸过来。我下意识想帮他挽起袖子,刚碰到袖口,他就触电般收回了手。

    我被他皱眉的表情刺中,这才想起这节课是两个班合上的实验课,眼前的佐久早是隔壁班的同学,也是我这学期同组的搭档,而不是……

    我愣一下,说:“抱歉,我……”

    “美工刀在哪?”他打断我,看起来并不想听失礼的冒失鬼解释。我把话咽回去,老老实实把工具递给他。他冷静地道了声“谢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张斩获无数春心的脸如此年轻,值得做成雕塑收藏。我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同我更亲近也更年老的佐久早。他们不仅同名同姓,样貌也有几分相似,刚才我险些将他们混淆了,差点就要对他说:“今天真是逛公园的好天气。”

    只不过我想的那个人愿意同我一起出门晒太阳,而现在这个……

    我默默叹了口气。

    大约两周前,我陪外婆去医院做检查,在科室之间来回奔波让老人有些疲倦,我便让她留在大厅休息,独自上楼去领检查单,结果发现正常的身体指标没有多少,甚至得到了留院观察的建议,大概我的表情太过凝重,医生安慰我说人到老年就是问题很多,入院也是调理为主,不必太过忧虑。

    我再三确认外婆的情况之后才放心一些,刚出门却被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轻轻拽住了衣角,他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布满褶皱的手像一块干枯的烤白薯,手背上还贴着胶布和留置针。

    见我回头,他很快放开手,目光却仍定在我的身上。我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开口。从体面的衣服和整齐的头发判断,这位老人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向人求助的可能性也不大。也许是认错了人,我试图和他沟通,他却始终一言不发。我只好把他推到服务台,希望工作人员能帮他联系家人。

    没过多久,一位年轻人匆匆跑来,看到老人安然无恙立刻松了口气,下一秒又皱起眉头:“不是告诉过您在原地等我吗?不打招呼就私自行动,真是太让人担心了!听到我说话了吗,您在看——”

    ——在看我。真是抱歉。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勾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以至于他看向我的眼神如此哀伤。

    对于大部分老人来说,他们松弛的眼皮,凹陷的眼窝已经无法再承载这样饱满的情绪了。可他眼中却似有无声的海啸涨起,我心中不忍,匆匆避开视线,硬着头皮站出来替他分担一部分怒火:

    “是我把他推过来的。我担心他迷路了,所以想请工作人员帮忙。”

    年轻人看着我,表情变得有些恍惚:“哦,哦。是我太着急了……谢谢。”

    我心里牵挂着外婆,解释了两句就准备离开。一旁保持沉默的老人却突然开了口:

    “我是佐久早。佐久早,圣臣。”

    居然和隔壁班的同学同名同姓!我有点惊讶……原来他的情况也没有严重到不能说话啊,刚才是因为太伤心才不愿意回答吗?我无奈地看着他,问的时候不说,现在要和医院萍水相逢的人道别,反倒报起了自己的名字。

    唉,老人家。

    “您好。我是宫野梨织。”

    虽然心里这样想,我还是认真地同佐久早先生打了招呼。晚上我和外婆说起这件事,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这几年外婆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却不喜欢去医院检查,家里人都很担心。这次检查结果不太理想,前有医生的建议,后有父母和我的轮番劝说,她终于松口答应。

    外婆的性格很好,左邻右舍都是她的朋友。其实她不愿意住院的理由很简单,除了老人对医院的抵触心理,最大的顾虑是医院里没有熟悉的人陪她说话。我说自己放学后就去陪她,晚上等父母下班就轮换。

    她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知道她心疼我们。近几年她的脾气越发变得像个小孩,但她安静望向我的时候仍然可靠又可亲,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地拥抱我的长辈。

    直到夜深,我躺在床上回顾今天发生的事,又想起在医院遇到的奇怪老人,除了名字,对方脸上那两颗痣似乎也和学校的佐久早同学一模一样……难道这两个人不仅拥有相同的姓名,还共享了同一张脸吗?

    既然如此,那佐久早先生岂不就是佐久早同学变老以后的样子?

    这张吸引了无数青春期女生(还有部分男生)的脸,多年以后也就不过如此了?

    到了第二天,这个推论仍然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甚至让我有点失望。坦白地说,我很喜欢佐久早同学的脸,上一张令我如此着迷的脸还是意大利男子大卫。现在我突然意识到,雕塑艺术的美丽是凝固的,可佐久早同学的时间是流淌的。他会衰老,皮肤会松弛,体态会佝偻,肌肉会萎缩。到了那时候,他和其他人也不再有区别。

    不过……十八岁的佐久早同学,八十岁的佐久早先生,这么巧,这两个人真的不是亲戚吗?就连在走廊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我都有些走神,当她们谈天谈地谈到校园高质量男同学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佐久早额头的痣,会遗传吗?”

    她们促狭地看着我:“你已经连孩子长什么样都想好了吗?”

    “我只是好奇,他家里人会不会和他长得很像。”

    “什么啊,祖传的痣吗?”好友笑得最大声,“连这种小事都如此关心,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

    旁边传来咳嗽声,当事人和当事人表兄正站在我们身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佐久早带着口罩,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古森元也忍着笑意对我眨眼:“这个不会遗传哦。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点点头,态度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好友清了清嗓子:“梨织,眼睛粘在他身上了哦。”

    佐久早的脚步又快了一点。

    经历这次的乌龙事件以后,我和古森元也变成了点头之交,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他会笑着和我打招呼,而佐久早同学仍然平等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目睹一切的好友坚称拥有共同的朋友是拉近距离的一大步,按照她的计划我毕业就能和佐久早结婚。可是,有谁会为了一张注定老去的脸结婚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淡忘了那天的奇遇。周三外婆正式住院,我放学后就去看她。病房布局还算合理,即使是六人间也比较宽敞,加上外婆屋子里一共住了五个人,日常用品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在走廊转一圈熟悉一下这层的环境。

    外婆的房间右侧紧靠着一扇青色的推拉门,门后还有一间病房,与其他房间隔开。左侧有六个屋子,都是多人间,中间是半圆形的服务台,对面还有公共水房和卫生间。

    我先是向左绕了一圈,然后才转到右边,与这一层的其他房间相比,门后的单人间可以称得上是相当豪华,采光良好,视野开阔。我正感叹环境的舒适,一位老人慢吞吞从帘子后面挪出来。

    啊,是那天的佐久早先生,没想到又见面了。

    他回头看到我,还缓慢地招了招手,我也抬起手向他示意。我们隔着玻璃对视,如果他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就可以自然地走开,但他还是看着我,神态和某些时候的外婆很像,好像希望我能留下来陪他说说话。

    但他毕竟不是我的外婆,我担心自己会错意,最后还是默默走开。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婆好奇地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参观了一下住院部,”我笑着说,“隔壁是个单人间,环境挺好的。我前几天跟您说过的奇怪老人,他就住在那里。”

    “这一层没有单人间吧?”外婆问。

    看来她的记忆力又变差了,有时她随手放下的东西,转头就不记得在哪里了。我并不打算和老人论个对错,只是暗自记下,回头告诉爸爸妈妈给她安排大脑检查。好在外婆也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吗?”

    “是啊。”

    “感觉会很孤单呢。”不怪外婆会这么想,她性格活泼,喜欢热闹,只有身体难受时会比平常安静一些,“也算是邻居了,你拿点草莓去分给他吧。”

    草莓是我放学后买的,价格不便宜,只买了一点。我犹豫着,拿了两个出来,外婆笑我这种时候总是特别“节约”,劝我再多拿些。

    于是我用塑料盒装了几个洗净的草莓来到佐久早先生的病房,他正在看体育新闻,见我去而复返,望向我的眼神里似乎隐隐有几分期待。我把草莓放到他的床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和外婆的问候。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记得这层楼只有单人间。”

    老年人的记忆力的确都不太好,他和外婆记得的医院布局完全相反。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佐久早先生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我看到的如实告诉他。他思索了一会,我猜他大概是在思索,人年纪大了反应也会变得迟钝,很多时候老人们只是呆坐着,任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佐久早先生突然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快六点了。”

    “不,不是。现在是哪一年?”

    如果连年份都分不清的话可能是痴呆症的前兆吧。我有点担心,老老实实地回答:“二零一二年。”

    “哦,”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表情更加柔和,“所以你是,二零一二年的宫野梨织。”

    “可是,我这里已经是二零七二年了。”他说。

    ……他的家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我努力把担忧藏起来,附和着说:“是啊,那的确是很久以后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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