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 Hour(下)

    春高当天。

    因为美华不希望被发现,我和她一起坐到了观众席最不起眼的位置。整理头发的时候我发现她戴了被夸过最漂亮的那副耳环。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问。

    “没有。就是觉得美华今天很漂亮。”我笑着说。

    “……当然要漂亮,”她挺直身体,看到下方的场地又有些苦恼地说:“可是这个距离什么也看不到了吧?”

    刚才只想着别被注意就好,选的地方也比较偏。不过我早有准备,飞快地从包里拿出两个望远镜。

    队员们已经上场,在望远镜的这头看的清清楚楚。前面的大叔回头看到我们,小声嘀咕了一句:“年轻人,还挺有观赛经验。”

    毕竟有人在赛场上那么卖力,我们也不能输啊。我朝美华眨了眨眼,她微微红着脸,也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说啊,明明我们才是一个学校的,你的镜头都偏成什么样了。”

    也许是被场中的气氛感染,之前微妙的尴尬一扫而光,美华也开始打趣我——简直和大将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保持着朝向音驹的角度动也没动:“户美这边有你在看嘛,我关注一下对手的情况。”

    第一场比赛还没结束,一个身影被搀扶着下场。我看着他的衣服,认出这是音驹的自由人。

    “夜久好像受伤了。”我担忧地说。

    美华的望远镜也转过来:“追球的时候太卖力了……”

    “音驹所有的队员你都认识吗?”她突然问。

    “都见过面,而且经常听小黑提起,所以就都认识了。”我想了想,又问:“户美的队员你也都听说过吧,今天王牌是不是没上场?”

    “听说过名字,我不太知道他们到底是……”

    场下交锋不断,我们也看得提心吊胆。我追随着球员们的动作,突然注意到黑尾拦网以后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换了芝山上场。

    是受伤了吗?

    “别担心,可能只是,呃,普通的换人?”美华安慰我。

    直到今天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次他打排球的样子了,家附近的公园沙地、傍晚荫凉的槐树下、国中时的公开练习赛……倒映在眼睛里形成了某种记忆,在流畅的起跳挥手拦球中感应到最微妙的一帧不同。

    毕竟距离太远,比起“看清楚”,更像是一种“感应”。

    过了一轮他又很快加入比赛,从望远镜的这边也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迹象。至少说明不是太严重的伤势,我暗自松了口气。

    一定,不要留下遗憾啊。

    最后的哨声响起。美华的惊呼声和大将追着排球冲出场外的画面重叠。我放下望远镜,看到她因紧张而拽住裙角的动作。

    “排球,很讨厌吧。”我突然说。

    美华错愕地看向我。

    “占用精力,容易受伤,如果输掉比赛,不仅自己难受,还会有观众不满,好像付出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不是这样的!”她打断我。

    忽略身边所有吵嚷的人群,我听到美华坚定地说:

    “拼尽全力去赢下每一分,明明很帅气的啊。”

    ——尝试各种潜移默化的方法,吸引不同的人对排球的注意。

    我恍然。

    记得国中时的某一天,我去看黑尾的练习赛,那天他所在的队伍输掉了一分惜败对方,明明队长已经宣布解散,他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我跑到他身边正要开始发挥自己的功力安慰对方,却遭遇来自观众席一位对排球一知半解的学长的阻拦,此人拉住黑尾滔滔不绝,对他的拦网一顿批评。

    我看不下去,刚要反驳,被他偷偷拽了一下。我只好隐晦地指了指那个人,一只手伸出小指,绕鼻子转了一圈。黑尾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过了一会朝我点了点头。

    “……你听到没有?”

    “学长说得对。”黑尾咳了一声,“身为副攻怎么能一心拦网呢?动作做得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没听出他话里有话,我哼了一声,一手握拳,手背向外,敲了一下前额,又摊开左手五指微曲,指尖朝上,右手伸出小指,在左手掌心划了两下。

    没错,我在骂人。那段时间我沉迷研究暗号,包括各种手语,此方法因为加密既安全又有效,有人惹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比划起来痛骂对方。

    深谙我每条咒语的黑尾努力忍住笑意,对那个家伙礼貌地鞠了一躬,说:

    “虽然您不懂排球,但还是非常感谢您愿意来看比赛。”

    我们一前一后加速往外走,渐渐小跑起来。夕阳只剩最后一层浮在大地上方的橘色影子,头顶降下蓝宝石一般的天幕,街灯亮起,晚风吹起头发,我和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笑,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女巫的咒语?”他模仿着我的动作比划起来。

    “不,这是预言,你未来每场比赛都会赢,不会再遇见今天这样的傻瓜。”我一本正经地说。

    “排球,很讨厌吧。”黑尾突然说。

    我下意识问:“你疯了?”

    “占用精力,容易受伤,如果输掉比赛,不仅自己难受,还会有观众不满,好像付出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确实有点热。”我已经把手背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他没躲,反而弯下腰来,笑着说:

    “但是,每赢下一分的成就感,队友骄傲的表情,挑战成功的欣喜,输了比赛也没关系,难受才会想要进步……”

    “而且,我身后还有预言胜利的女巫。”

    明明才输过一场,还被莫名其妙的人指手画脚,此刻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我们靠得很近,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我想黑尾发烧了而且绝对传染了我——

    我狼狈地收回手。

    “有点热……”我底气不足地小声重复。

    “啊,排球是热血的运动嘛。”黑尾狡猾地说。

    比赛结束以后,美华一直沉默,粉色的耳环在灯光下闪烁,我们在选手通道的岔路口停下。她抬起头时再次露出那种柔软的笑容,我知道她要去哪。

    而我在另一条走廊等到了黑尾。

    “赢啦?”

    “赢啦。”他说。

    我朝他伸出右手。

    “哦呀,一点意外。”他愣了一下,也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笑着说,“知道瞒不过女巫的眼睛,当时就贴上创可贴了。”

    我牵住他的手,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

    与朋友同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即将高中毕业。好消息是我和黑尾再次考入了同一所学校,开学前的假期还算清闲。

    我们在游乐园约会,刚拿起粉色棉花糖的我看到了在旁边排队买奶茶的美华和大将,打招呼时听见黑尾在后面小声吐槽了一句什么,大概在说大将同学约会穿的外套真一般。

    因为热衷的项目不同,我们并没有一起行动。美华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我说正好山顶有一家餐厅,推荐度满分还可以在窗口看日落。

    我们一拍即合,剩下两个人乖巧地点头。

    在旋转木马上享受慢生活的黑尾说:“刚才大将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对,要是平常他早就跳起来了。”

    “他们刚刚过来的方向是海盗船,”我拿出园区地图,“现在过去的方向是过山车。”

    黑尾愣了一下,别开脸笑得很大声。

    “美华可是很厉害的哦,”我与有荣焉,“她是能单挑所有项目的勇者。”

    告别旋转木马后我们又去坐了园区的矮人小火车,途径固定的下车点可以在摊位盖章,集齐6个印章以后就可以在兑换处换喜欢的毛绒玩具。

    黑尾帮我拉开小火车的车门,后座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回过头,换牙后还没长好的牙齿露出一个可爱的缺口,她大声说了一句:“你们好!”

    “你好,”我看了看她怀里的玩具,“你盖完所有章了吗?”

    她骄傲地把自己的毛绒绒举起来,是一只圆滚滚的卡比。

    集章点的印章都是Q版经典卡通人物,小火车第一站停靠的站台边正是挥着手的哆啦A梦,黑尾在我盖章的时候在蓝色遮阳伞下的流动摊买了两只铜锣烧,细腻的红豆沙入口即化;

    第二站是宝可梦舞台,有很多孩子围着自动玩具售卖机,每次拆开一袋新卡就引发一轮新的欢呼。我盖好金色的皮卡丘印章,回头发现黑尾也混在里面津津有味地旁观,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大截;

    第三站是美少女战士,美丽的Coser姐姐身后是五颜六色的转转杯,突然一只杯子在匀速游戏的转盘上发狂加速,我和黑尾看过去时被互动拍照的工作人员拍下了一张动作同步连表情也相似的照片;

    第四站是小火车的终点站,玻璃墙上贴着柯南的海报,新一话还没发行,摊主诚邀大家猜测凶手是谁,可以自由投票,黑尾毫不犹豫把硬币投给了第三位戴着帽子的男士,我问他什么时候看了最新一册漫画,他说很久没看了随手一投;

    剩下的路要自己步行,第五站是魔卡少女樱,樱花树下的玩偶小K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互动游戏要帮助小K寻找丢失的钥匙,我们大发热心找了半小时,最后对方提醒我们翻一翻玩偶服上的口袋;

    最后一站是海贼王,我们在这里集齐了第六个印章:微笑的乔巴。小火车的汽笛声从不远处传来,拿着满满当当的卡通通关票去兑换毛绒玩具,我成功抱走了最后一只大号Rilakkuma熊仔。

    傍晚时分我们在山下和美华他们会合,她看了看被我转移到黑尾怀里的熊仔,露出揶揄的笑容。

    我和美华走在前面聊着天,身后两个人不知道在吵什么一会高声喧哗一会又刻意压低声音。山坡不算太高,到达山顶时橘色的霞光一片灿烂,映在脸上像抹了一层金粉。

    山下零星有几盏灯光已经亮起。我们四个肩并肩望着远处,一时没有人说话。

    柔软的触感拍了拍我的手背,我低下头,发现黑尾偷偷举着熊仔的手向我靠近。过了一会把熊换了一个方向,干脆空出掌心牵住我。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晚霞渐渐晕开在最下层,大片天空都是静谧又幸福的蓝色。缠在树枝上的小灯泡依次亮起。我迟钝地察觉晚风的冷意,想要收回手,却被黑尾拉住,一起拢回他的口袋。

    “今天……”

    “你……”

    啊,是甜蜜的心有灵犀。

    “我今天过得很开心哦,”我轻声说,“小黑也是吧?”

    “和平时一样开心。”黑尾问。

    “哪种平时?”我明知顾问。

    “和你在一起的那种。”他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

    那些彼此贴近的时间,就是最珍贵的,属于我们的Blue hour。

    “我开动啦。”

    温暖的黄色灯光代替晚霞,桌上摆着多汁的松板肉,提前切好的大阪烧,还有烤串拼盘。我脱下大衣抖掉室外的寒意,终于在热气腾腾的餐厅里感到体温回升。

    美华和大将坐在我对面,看起来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

    我笑眯眯拿出口袋里的信用卡,说:“今天小黑请客,可以再多点两份。”

    美华拍掉大将从善如流拿菜单的手,关怀地问最近我们是不是都很忙。

    黑尾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排协,而我从国中加入广播站以来就一直倾向推广工作,如今负责公司的新媒体运营。

    前段时间他在筹办全明星赛,宣传方面我也会帮忙出点主意,即使如此他还是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比赛告一段落,还有必须事后再次联络答谢的甲方。

    原本和美华大将约好周末一起吃饭,但他的加班应酬来得猝不及防,本打算改约下周,但美华说不妨把今夜改作三人的户美校友聚会。

    这么一聊就打开了话匣子,虽然很久没见但又好像昨天才见,想说的话说不完,中途休息还是和高中一样和美华手拉手去厕所,徒留大将在原地扫荡剩余的烤串。

    酒足饭饱等到想起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桌面的手机忽然振动,是黑尾发来的短讯。

    ——喝醉了,请求支援。

    好在发来的定位相聚不远,老朋友陪着我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只当是散步,在亮闪闪的餐厅门口看着自称喝醉了的家伙正在游刃有余地和甲方寒暄,一个个送他们坐上价格不菲的轿车。

    完成任务的黑尾回头看到我,穿着休闲西装的人像是凭空拆掉了一副垫肩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

    “哟,大忙人。”大将朝他招了招手。

    黑尾也向他们招手,假装站不稳半边身体都倚到我身上。

    “喝醉了?”我问。

    “喝醉了。”黑尾说。

    大将:“真是半点看不出来。”

    我轻轻抓了抓黑尾的头发,他的发型似乎在年幼时的两个枕头里就已定型,刚和他同居的时候我还突发奇想要不要给男朋友换一个新造型,谁知用发胶固定以后反而更加奇怪,黑尾对着镜子无语凝噎,而我满手的胶,笑得东倒西歪但是不知道该扶哪里。

    “一个好消息和另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一个?”黑尾问。

    “第一个好消息。”我不和喝醉的人计较。

    “给孩子们请到了一位排球教练。”

    我忽然想起夏日的阴凉的树荫和穿着黄色T恤失约的小孩。原来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是你当时想请的那位吗?”

    “是啊。”

    “太好了。”我换了个姿势,将搀扶变成了一个拥抱,“第二个好消息呢?”

    “最近的企划,打算请空井崇跟岩泉一两位训练师做宣讲会。”

    “一定会成功吧?”我轻快地问。

    他收拢胳膊,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满足地说:

    “一定会成功。”

    彩蛋:

    前来排球场教孩子们打球的木兔光太郎选手,因为一时不察忘记给手机网络续费,又有急事需要查看邮件,黑尾正在和当地学校的体育老师交涉根本没空理他,此刻只好原地许愿出现一位路过的好心人分享热点。

    实在没有的话去问小朋友应该也是被允许的吧……?

    他迟疑地想着,面前忽然出现一位眼熟的女孩。

    哦!是黑尾的女朋友——绝对的好心人,他们之前见过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对方友好地问。

    木兔大力点头,高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成功吸引到黑尾在百忙之中看向他……似乎看向了他旁边的人。

    很快黑尾朝他们走来,新的热点已经刷新,木兔眨了眨眼,指着WLAN列表最上方的“秋刀鱼份子钱交了吗”热切地问:

    “是这个吗?”

    两秒后黑尾出现在他们身边,差点就连到的热点飞速消失,女孩的脸似乎红了起来。

    “你刚才说手机怎么了?”黑尾问。

    “没事,没事,”木兔机械地摇了摇头,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又贴过去小声问:

    “你要结婚了吗?”

    END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