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市地处南方，立冬刚至就已湿冷难耐。

    天空又飘起小雨，路漫赶紧跑进地铁站。这一站是大学城站，来来往往都是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她跺跺脚，努力驱散身上的水珠与沉重。

    路漫今年三十岁了，然而刚过完三十岁生日她就被公司辞退了。

    她不知道是该说公司慈悲让她过完了生日才走，还是该说公司恶毒让她刚过完生日就喜提噩耗。

    作为hr，路漫一直知道今年大环境不好，各行各业都在缩减人员，但没想到年年绩效拿A的她也会被公司辞退。

    她的公司哦不前司是京市的一个互联网大厂，她在里面做hrbp（人力资源业务合作伙伴），是个三年的老员工。她的领导以强硬毒舌著称，可两个月前却突然柔情脉脉找上她，还带着解雇赔偿条约。

    路漫问领导为什么，领导说是业务优化，这是解雇的惯用说辞，可路漫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不依不饶终于从领导口中问出实际原因，结果竟然是因为上头觉得hr没啥用处，在业绩不佳的状态下不需要再养那么多高薪的hr。

    她听完，和领导苦笑一声对视，是了，这就是hr的宿命了，无用。

    另外她也听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被利用榨干的老人，不如新人便宜好用。

    但最伤她的还是第一点——无用，她这些年的拼搏与成绩全是白费。

    路漫心灰意冷，她知道外面对hr有诸多误会，但没想到以重视人才著称的大厂领导也会有如此偏见。连带着她对扎根奋斗了多年的京市也心灰意冷。

    想到了千里之外年迈在家的父母，路漫决定结束漂泊，启程回乡。

    然而她的家乡伊江是个四线旅游城市，根本没有适合她的岗位，好在路漫家在城市边缘，交通还算方便，乘坐轻轨就能到旁边的新一线城市恒州。那儿也是她读大学的地方，所以她将新的工作机会瞄准在了恒州。

    现在路漫已经面试了一个多月了，可过了金九银十的黄金招聘期，各个公司的人员招聘全都减少，尤其像有hr这种非销售招聘需求的公司就更少。她几乎将市面上可供选择的公司都投了个遍。一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但凭着过硬的工作经验路漫还是拿到了小几个offer，可惜终归是不合心意。

    大公司给她的岗位说是人力资源经理，但实际了解下来还是螺丝钉，有她没她一个样，她很容易就能被取代和淘汰。

    小公司路漫也有去面试，但说实话她的经验在小公司没多大用武之地，因为他们也认为hr的作用不是招聘就是算工资，不会有更多的用处。所以路漫全都搁置没接。

    说实话，她真的有些绝望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马上要走到尽头。

    几般思量权衡之后，路漫投了几家新锐的独角兽企业，希望能在创业公司中看到曙光。

    前几天路漫已经面过几家，现在要去面试的是一家电商企业。这家公司路漫已经来过一次，上次是复试，这次是终试，前面聊得都很不错。

    对方的企业正在扩张，对路漫的到来的寄予厚望，给她很高的话语权希望她快速招人扩充团队，并且需要她后续做大量动作稳定团队提升业务，这些都是路漫的强项。

    晃晃悠悠下了地铁，雨终于停了，她轻快地躲过水坑，心想这肯定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最后一轮是跟CEO面，面试时间就不那么容易掌控，所以对于一拖再拖的面试时间，路漫表示十分理解。

    趁着等待的时间路漫点开了找工作的软件，看看有没有新的工作机会出来，其实她有找猎头推荐，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而且万一这家不成她还要继续找。

    当然最好是不要有这个万一的，她的选择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在手机中看到什么新的机会，路漫只能坐着看这家电商公司的大堂，这公司的企业愿景和价值观她都要背出来了。

    好在等了快一个小时后，她的面试终于开始了。

    这家电商公司的CEO很年轻，带着金边眼镜，看着斯文却很有气场，路漫并不惧怕且自我感觉良好。

    两人正常的寒暄开场，路漫开始做自我介绍，面试官问了几个常规问题，例如工作中曾遇到过最有挑战的事之类的，这种问题其实就是送分题，让面试者好好展示自己的。路漫轻车熟路地说出经历并讲述自己的付出与成就，好好给自己点亮高光。

    面试官笑着点点头，两人交谈甚欢，路漫觉得这回差不多稳了。

    对方拿着她的简历看了又看，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开口：“路小姐的履历和回答都很优秀，但我最后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你今年30岁了对吗？”

    路漫不置可否，这个是简历上早就写明的信息，“是的，王总。”

    “那请问婚育情况呢？”

    “未婚未育，额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对方笑了一下又点点头，“嗯，了解了，那我们今天先这样。”

    路漫也微笑告别，但她心里已经感觉不妙，一般问年龄和婚育这种问题就是有顾虑了。

    抿抿唇，路漫走了出去，脚步不再轻快。

    三十岁未婚未育是一种错吗，找工作的时候要被问，在家更要被父母催。说起来自从回家，父母已经在路漫面前有意无意提了好几次相亲了。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又要开始下雨，这是不是预示了今天这场面试的结局呢？

    路漫快步走到地铁站，站在站台却不知道她该到哪儿去。

    低头又点开招聘软件，像路漫现在这种履历，其实找工作都要靠猎头了，但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公司，她就开始自己找了。

    软件中没看到新的机会倒是有个新的回复，路漫点开查询，是邀请她面试的，问她今天有没有时间面试。

    路漫记得她的简历前天就给对方发出去了，一直没等到回复，还以为没戏了呢。

    她自然不会拒绝，跟对方约定五点面试，现在刚三点，她坐地铁过去时间很充裕，刚好还可以整理心情。

    对方的公司在一个很有名的创业园区，路漫过去需要转线路，还好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她轻易找到一个座位。

    坐下来路漫忽然发觉这场面试有些太仓促了，她对要去的公司还不了解呢。

    身为hr，不对面试的公司做背调那是不专业的，路漫在网络上搜索信息着信息，这叫公司叫宜居，这是一家提供租房服务的公司，在恒州市小有名气。

    这是一家由中介创业而成的公司，很年轻，刚刚成立四年，人员增长却很快，已经有将近八百号员工，辐射恒州和海市两个大城市，粗粗浏览下来口碑还不错，也没有什么法律风险。

    路漫快速在网上了解这家公司，在脑海中分析宜居的实际情况，不知不觉地铁就到了站，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头都有些晕了。

    外面果然又开始飘起小雨，看着绵软无力，却能悄悄躲过雨伞渗进皮肤。路漫只能一路小跑过去。

    等跑到宜居，才四点十分，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一会儿。跟前台登记完，路漫找了个沙发坐着，淋了雨她浑身都湿哒哒的，泛起一阵一阵冷意。

    结果没两分钟，前台小姐姐就告诉她可以上去了，面试官已经准备好。路漫乘着电梯来到四楼，顺着指示牌找到CEO办公室。

    其实她心里有点小忐忑，因为来之前她问过面试官的信息，结果对方告诉她，初面就是CEO面，她心想这公司人也不少啊，初面就直接CEO吗？怎么感觉有些不靠谱。

    路漫抬手叩响房门，很快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人穿着衬衫手上还拿着文件，另一个人穿着西装拥着他出来。

    江修远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怔愣的人，赶紧挥手把下属赶走，绷着脸把路漫领到自己的座位前。

    昨天在招聘软件上看到简历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他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和路漫开口。

    他和路漫是认识的，然而自从路漫不告而别后，他已经六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

    被“轰出来”来的郑和纳闷，本来开得好好的会老板却忽然叫停，他只好拿着文件先给老板看，结果老板又把他赶出来了说是有面试。啥面试这么重要啊，不能让人等等吗？

    路漫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身高腿长，皮肤是小麦色的，还留着短寸，只一侧的耳朵有个耳钉，硬生生把斯文的西装穿出痞子的味道。

    完全不同于上一个面试官斯文的样子，但是就越看越觉得熟悉，心里有些猜测但她没开口。

    江修远也看着眼前的女人，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里面是白色针织毛衣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即使被淋湿了也不显狼狈，温柔干练，不再是从前那个软糯的大学生模样。

    他忍不住在路漫面前挥挥手，“回神了，鹿姐！”

    江修远就是故意的，想看看这个狠心的女人有没有忘记他。

    路漫听着这一声“鹿姐”终于确定下来，她长这么大，只有一个人会叫她“鹿姐”。那个人说她瞪着别人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又清亮，仿佛是只小鹿。

    脸上漾开笑意，路漫打量着他，似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姜弟弟？”

    男人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对，是你的姜饼人弟弟。”他皮肤一直黑，路漫说他看着像姜饼人，也只有她会这样形容他。

    路漫的心里一瞬间涌出很多情绪，她很惊讶，但惊讶之后是了然和高兴。

    她和江修远其实很久以前就认识，算算已经是六年前的夏天，那会儿她还在恒州大学读研，硕士还没正式毕业，写完论文后就出来实习工作了。

    可惜实习的地方离路漫家和学校都太远，爸妈不想她太辛苦，一定要让她在附近租个房子，而当时帮她找房子的中介正好是江修远。

    那会儿她已经24岁了，江修远才21岁，夏天的太阳很毒，男孩又整日在外面带租客看房，整个人都被晒得黝黑，只有翻出来的手心最白。

    她一直只知道他姓江，不知道他的全名，所以之前搜索资料时看到公司创始人名字也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