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彼之忧

    原来,崔锦琪所说的人家,正是柳府。

    崇峻自那日百花坊见到绿柳和润福举止亲密后,在家中闷闷不乐许久,多亏了洪府的大公子经常约他骑射,心思才能开阔些。

    这几日实在不能忤逆了母亲,他便遵从母亲之意,在机缘和安排下,相见了几位世家小姐,可怎奈:卿本佳人,他却早已心有所属,尘世弱水三千,也只取一瓢饮。

    只是那“一瓢”,是清水,是浊水,还是祸水?

    他曾这样反问过自己。

    只是因为那日,他曾亲见绿柳和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却一直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他多怕她和其他脂粉女子一般无二。每当想到这儿,便又会摇摇头,坚信自己的眼光。

    柳府家宴,指名要百花坊的绿柳姑娘过府。

    是大公子的主意。

    这次,他一定要问明她的心意。

    柳家专门派人来禀告了那妈妈,并附上了沉甸甸的定金,她自是乐开了花,扭动着身姿亲自往绿柳房里去了。

    自从文娘子被润福赎回领走,绿柳更觉得孤单了,茶饭进得不香,人也清瘦了。妈妈极怕她害了病,那可真就“人才两空”了,这几日也都顺着她。

    原是这柳府不比其他,光是这给的定金就弥补了绿柳这几日歇息耽误的进账,更不用说高门府邸本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主儿。

    这百花坊的妈妈,看得明白。

    “绿柳,这几日你将养得差不多了吧,后日那柳府的宴席,你定是得去,他家管家来传话,点名儿‘请’你去呢。”在说道“请”字的时候,她特地加了重音。

    她虽然不知道绿柳哪里来的傲气,但总还是要顺着她的。绿柳这颗摇钱树,她可得牢牢抱紧。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诚不欺我。

    “柳府……”她的心头微微一颤,近些时日她总沉浸在淡淡的忧愁之中,竟几乎忘记了那位柳家公子。今日被妈妈提起,方才想起那人。

    风月之地的女子,听过太多甜言蜜语,又岂是柳崇峻一人在花前月下说过那“娶你为妻”的誓言啊,听过算过,谁会当真。

    “是,妈妈。”她应声答道。

    “今明两日你准备一下,需要什么可以上街去采买。”既然她识了大体,那妈妈也便给了恩典。然后起身又扭着婀娜的步态离开了。

    得了一日的自由,绿柳决定去探望文娘子。

    “公子,姐姐……”她踏入画铺,柔声唤道。

    正在柜台里边的润福和贞香随声望去,“是你来了,快请。”两人热情地招呼她进去。

    “公子和姐姐忙着,我来打扰了。”

    “你这说些什么话,贞香也惦记着你呢。你俩叙话,我去取茶来。”

    “您不用麻烦……”话还未说完,润福已转身进了内堂,贞香拉着绿柳落座。

    “母亲常常念叨着你,你可算来了。我知你身不由己。”贞香想到这,有些感叹。

    “我也惦记师傅和姐姐,今日得了空,便想来看看。师傅她好吗?”

    “母亲住在城北小筑,忘忧陪着呢,今日我们早些歇铺,你随我们回家,母亲见到你,一定高兴极了。”

    这时,润福从里间出来,手里端着茶盘,也听到了贞香说的话,随声说道:“你随我们回去,母亲她整日想着你呢。”

    “‘母亲’,那姐姐和您……”绿柳望向贞香,看出这两人已是由师傅做主许下了婚事。

    “真是要恭喜姐姐和公子。”

    “若定下婚期,定请你来。”润福一脸骄傲地说。贞香则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过分张扬。

    在润福心中,能以男子身份迎娶贞香,已是上天的恩赐。若有亲朋到场见证,更像昭告天下。

    贞香则不然,她只想与画工相守,不在乎有没有名分,更不在意是否被世人认可。

    “这是贞香晒炒而成的花茶,你来试试。”润福一边介绍着,一边为绿柳倒上一杯,随后站在贞香的身侧,在这场合下,贞香也便没有拘着他,两人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像极了一般的小娘子和刚娶了妻的小儿郎。

    “好香啊。”绿柳几乎脱口而出。

    原本卷曲的花瓣在水中旋转绽放,茶汤渐渐显出花色,真是美极了。

    这时,有顾客登门,润福招呼去了,只留她两人叙话。绿柳见有生人,侧身掩面,是怕她这妓坊琴妓身份污了这丹青画铺。

    贞香自然懂她的心思,延请她入了内堂。

    内堂那间润福的工作坊的门尚且开着,贞香主动邀请她进去看看。

    “你莫要嫌弃,这是画工平日里作画做笔的地方,还未曾收拾……”

    贞香还未说完,绿柳被案台上的一张草稿所吸引,她看看草图,又看一眼贞香。

    “姐姐,这图样似是您的发簪模样。”

    贞香接过草图,正是那发簪的样子。她有些羞赧,“是画工做的小木艺,我便戴起不枉费他的心意。”

    “公子这般疼爱姐姐,这哪里是简单的小木艺。姐姐的心意,也都藏在眼里了。”绿柳懂她,从她眉眼中早已看出这木质发簪不是一般玩艺之作。

    但,即使是木质荆钗,却未曾减却她半分姿色。何物养人,唯爱而已。

    三人乘着百花坊的马车,来到了城北小筑。绿柳使了些银钱,让车夫自去吃酒,晚间再来此接她,那车夫得闲得钱,领了这美事,驾车离开。

    “母亲,您快看,是谁来看您了。”

    “忘忧啊,今晚要再添件碗筷了。”润福知道,忘忧最喜来客。

    这两人一进门,都迫不及待地向屋内人报信。

    文娘子听得声音,猜到定是绿柳来了,在这开城,谁还会惦记着她这老婆子呢,只是那百花坊怎会轻易放她出来。

    “师傅……”

    “绿柳,怎得这般单薄。”她看出她身形消瘦。

    “师傅,您的眼睛……您能看得清楚我了吗?”绿柳激动的声音在颤抖。

    “再近些,能看清能看清,这些时日阿福和贞香为我延医治病,已经好多了。”她感激着女儿和润福,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母亲,绿柳来看您是好事,您的眼睛才刚好些,切不可再伤心了。”

    绿柳和文娘子在百花坊中相依为命许多年,心中已将她视为母亲,文娘子与贞香离散,思女心切,也早已将绿柳当成女儿。

    忘忧在忙活着今晚的晚餐,润福便去帮忙了,留下贞香三人在屋内叙话。

    “师傅,看您的气色真是比之前好多了,见您安好,我也不再挂心。”她此行目的之一,正是想看看师傅过得如何。

    那百花坊虽是风月之地,不讲人情,但是日常衣食住行倒也不曾亏待。但绿柳知道,师傅心中一直念的,是她的女儿。如今她们母女团圆,更得公子这样的良人作婿,师傅的晚年更是不用愁的。

    “绿柳,你今日怎么能出来走动?”这三人,都明白,那地方,哪有自由。

    “唉……”绿柳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后日要去外府弹琴,妈妈允了今日外出……”

    文娘子想起,那日绿柳也曾应承到外府去,回来后似是有些心事。只是那时恰好有了贞香的消息,这事便蹉跎忘记了。

    “是哪家府邸?”

    “兵判府。说是点名让我去的。”

    兵判府?贞香心中忆起那柳家公子,似是兵判大人家的儿子。

    文娘子不解:“那兵判府与你有甚渊源,竟指名让你去?”

    因房内只有她们三人,绿柳也便没有遮掩,决定将她的心事,说与面前的人听。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师傅,那柳府公子……曾在市集勒马救我,后来辗转其他宴席上也是见过的。只是……”要说出他那日说的话,还是有些不好启齿。

    “柳府公子……”贞香默念。

    “既然有救命之恩,这柳公子应不是一般轻浮宴游的人,他家宴席又怎会点名要你去呢。”文娘子早已不信世间尚有什么痴情的男子。即使是润福,在向她坦白身份之前,她都是有所保留的。

    “他……曾在宴会间隙,廊下袒露心意,突然问起‘可愿嫁他为妻’……”

    贞香和母亲都愣住了,没想到这柳家官宦公子,竟不顾身份,以至于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

    贞香眼里的柳公子,只不过是个愣头青啊,看来说出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绿柳,你心意如何?”文娘子神情严肃了起来,她既盼绿柳能得良配,又清楚这高门府邸高不可攀,绿柳若已种下情根,才是麻烦事啊。

    “我自当他玩笑而已。我这出身,怎能与之相配?”绿柳清醒得很。“只是后日再去,如何避开才好。”

    柳家大公子崇峻,论仪表人才,都是当世翘楚,青春少艾,罕有不为之倾心的。

    绿柳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理智占据上风,她怎可高攀。既然无果,也便不去种因。

    贞香却在一旁不发一言。她想起那日,月桂坊众人闯入,硬生生将他们两人拆散。一个是画员世家前途无量的公子,一个是低贱到尘埃里的琴妓,世俗哪能相容。

    但,那又如何。

    她和画工,即使背离世俗,也坚定地了选择了彼此,超越此男彼女的情爱,岂不是难过绿柳的处境。

    “绿柳,你当真未曾动情?”她还是开口询问。

    “我……从未敢奢求。我这一生,孤老在百花坊,就很好。”她说得落寞至极,令人心疼。

    “母亲,若绿柳与柳公子两情相悦,又未尝不可长相厮守。只是要看那柳公子是否真心。”

    “贞香,这本也荒唐,那高门大院,是非情势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啊。”

    “绿柳,你先不要忧心。后日照常只先做你该做的,看那柳公子是何心意。”

    “贞香,和母亲、绿柳一起出来用饭吧。”门外的润福唤道。

    虽然也是女子,但润福还是避讳了众人的谈话,绿柳她们定是有些体己的话要说。

    席间众人不再提及此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像是吃了一餐团圆饭。忘忧又兴奋地出起了主意:“小姐和绿柳小姐就像亲姊妹呢,不如结拜,认下这门亲戚。”

    众人笑笑,都未当真。贞香心中还在想着绿柳方才所说的事。相同的际遇,重新唤起了旧时的记忆,那时即便离开画工活下去,自己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润福看出贞香的异样,向她碗中布菜,贞香夹起那块青瓜,抬眼撞上润福清澈的眼眸。她心中暗笑,何必庸人自扰。此生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饭后那车夫便来接她,趁着天色尚不算黑,润福和贞香送她上车,马车吱吱悠悠碾过小路,消失在那头。

    睡前,灯盏还未熄灭,润福拉着贞香坐在他面前。

    “贞香,日子在一天天好起来,我会成为你和母亲的依靠。”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事事都知道。

    “画工,如果我们没有重逢,该怎么办?”

    “贞香,你又说些傻话。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知道你在等我。”

    时间、距离、门第、世俗,只不过是世人为自己设好的牢笼枷锁罢了。

    隔山越海,我只要你。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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