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姑娘脱离贱籍,姑娘可愿嫁我为妻。”直到回到百花坊,绿柳平静了下来,脑海中却不断重复着柳崇峻说的这句话。
他,叫柳崇峻,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绿柳躺在榻上,回想着今晚的每一句对话,是她听错了?还是有什么误会?在确认没有遗漏后,她确信应该是那几杯酒作祟,让这位柳家的大公子说了几句“酒话”而已。
她一夜辗转。
崇峻自然说的不是“酒话”,若说借着酒劲壮了壮胆子,那倒是真的。
他倾心绿柳。当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积攒在心里的喜欢,根本藏不住。
他隐约记得绿柳慌忙逃走的样子,该不会吓到她吧,自己真的太唐突了。
明天,就明天吧,一定要去百花坊一趟,至少要问问绿柳的想法。
他亦辗转无眠。
第二天下午歇铺,润福带着贞香和忘忧去采购了两个新的陶罐,在返回画铺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崇峻带着弟弟望峻步行在街上。
是忘忧先发现了望峻,指着他们道:“小姐,是柳少爷。”
望峻似听得一般,转头之际也发现了贞香一行。
他将哥哥落在身后,跨步抢先上前,拱手行礼。
“姑娘,别来无恙。”转而看向陪在她身边的少年公子,也微微拱手。
润福虽不识得他,但出于礼貌也对他行礼示意。
“公子安好。”贞香浅浅欠身回应。
“贞香,这位是……”润福问道。
“画工,这位是……”她回忆着关于他的一切,“是在街市上救过忘忧的公子。”
“在下柳望峻。”
“柳公子,在下徐润福。”
不需多加介绍,望峻自然明白了他的身份,看这两人的亲密模样,该是她的夫君吧。望峻的心仿佛用酸浸泡,缩成了一团。原本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再见她时要说的话,此刻全都梗在喉头。
“在下和兄长还有事,告辞。”匆匆道别离开,这番问好没有多余的话,如同茫茫人海擦肩而过,隐入市井。
润福也没在意,他本想谢过他对忘忧的搭救,但既然对方有事在身,便不好再耽搁他的时间。作揖行礼后,他和贞香朝画铺走去。
崇峻正顾着自己的事,没有在意弟弟的神情,只当在街上遇到了熟人而已。
走到半路,崇峻一拍脑袋,恼着自己,怎么能空手去拜会呢。
望峻识得珍宝轩的位置,便引着哥哥去了,他曾在此为贞香挑选过一块上好的玉佩,只是……他摸了摸胸口,那块没有送出手的玉佩,此时正挂在自己的胸前。
在珍宝轩掌柜的热情推销之下,他选了件佳品,便带着弟弟往百花坊去了。
至于今日为何带了弟弟前去,崇峻心里自有盘算。一是弟弟近来状态的确不佳,不似从前那般快乐,母亲也叮嘱带他出来走动;二则是他认为带了家人前来,以表自己的诚意,那晚的话自己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此去珍宝轩,便耽搁了些时间,前往百花坊时,街上渐渐有人挂起了晚市的灯火。
润福和忘忧抱着陶罐走了一路,两人都不舍得让贞香沾手。贞香生怕在争抢中打碎了陶罐,也就由着他们了。
放好陶罐后,润福和忘忧一起上了门板,他叮嘱忘忧回去尽快烧饭,自己则要前往百花坊,晚间的饭食也在那处解决。贞香放他去了。
此行,他多希望能给贞香带回好消息。
绿柳白日里去见师傅,师傅称病不见。了解内情的姐妹偷偷告诉她,师傅定是气她昨日去了外府。
在教坊娘子的眼中,绿柳与众人不同。虽是沦落风尘,但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日常里,她与她甚是投契,待她的心,更是如女儿一般。
昨日她去了柳府,在师傅眼中,是放下气节,真正堕入了风尘。又岂知她只是以此为筹码与妈妈换了出门会友的机会啊。
绿柳黯然神伤,她本是想找师傅倾诉一下,昨晚那柳公子说得一番没头脑的话着实扰了她心神。不过想到这里,她更不能与她说了,只是出门一次,怎就招惹这般绯闻呢。
她,竟怪起了自己。
风月之地的女子,大多如此,她们已经习惯了将这人生的所有的“不幸”都归于自己身上。
润福先到了百花坊,这次他先坚定地在门口确认绿柳是否在里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迈了进去。
也许是润福长相清秀,这看门的小厮也认出他是来找绿柳的,还笑他执着。
在外人看来,润福情陷绿柳,几次三番来找,也算是个痴心人了。
绿柳今日心事重重,更没有伺候旁人听曲的兴致,原本也想假托身体不适闭门谢客的。但她还没来得及推脱,便有客登门了。
客人进门时,她并不抬眼,只是道声:客人请坐。
小厮识趣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绿柳姑娘,在下今日来叨扰了。”润福开口有礼有节。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抬眼瞧着面前的润福:“喔,是您来了,快请坐。”脸上稍稍有些喜色。
那晚在小院相聚,绿柳亲眼见到眼前公子和贞香小姐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尤其是贞香,绿柳见到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她自然明白,这样的公子,只有贞香这样清雅的人,才配的上。
“绿柳姑娘……”
“请您不要客气,直接唤我绿柳就好。那日与姐姐和公子在贵府相聚,还不算结友吗?”她见他如此客气,有些嗔怪。
“那好。绿柳,我今日来,是有事拜托。”
“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来。只不过我低贱之身,恐怕难以发挥什么作用。”她有些好奇,是什么事需要她一个风尘女子协助呢。
“实不相瞒,自从贞香与你见面后,从你的琴声里听出了亲切的感觉。她……她想拜会一下你的师傅,不知是否方便。”
“莫非……”绿柳敏感聪慧,她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些什么。“莫非,姐姐和师傅曾是旧识……”她没有继续猜测下去。
“此刻尚不十分确定,还盼能与尊师会面一叙。”
“不过,今日师傅不想见我,想必是在气我昨日去了外府宴席。”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我带来一件信物,还请你与师傅说明原委。”昨夜,贞香将母亲离家时留给她的玉镯交给润福。贞香一直未曾佩戴过,当年与母亲离别之痛,是她不愿触碰的过往。
他从怀中掏出用锦缎包着的玉镯,正要递到绿柳手中。
门外嘈杂。
“我们是来拜会绿柳姑娘的。”
“绿柳正在见客,您请回吧。”
此番对话,一来二去。一听绿柳正在见客,门外的公子更是压制不住的冲动,竟直接用力将门推开了。
站在哥哥身后的柳望峻,分明地认出了坐在房中的男子,就是刚才陪在贞香身边的人。
率先推门进去的柳崇峻,分明地看到了房中的男子坐在绿柳身边,正将一件玉镯赠与她。
房中的人被突然闯入的两人吓了一跳,慢慢才缓过神来。
“柳公子。”绿柳和润福几乎同时说出口。
只是,绿柳唤的是昨晚刚刚向她表明心迹的大公子崇峻,而润福叫的是刚刚在街上一面之缘的二公子望峻。
原本愣在原地的望峻血气上涌,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润福,想要将他拽出去。并叫嚷着,“家有贤妻,你这厮怎得还来寻花问柳。真是不是好歹。”
润福自觉莫名其妙,被他拽起一个踉跄,头撞在桌案上生疼。
看样子若不是他跌在了桌案上,望峻定要将他揍一顿。
润福心里有了猜想,想必他是来强求绿柳的,看这身手,应是练家子。自己今日既然在场,定要护住绿柳。
“柳公子,我与你今日才有一面之缘,你怎么这般无礼。若不是敬你曾救过忘忧,我也要与你较量一番。”润福虽无武力,但绝不惧怕他们。
而此时绿柳却挡在了润福身前。
“柳公子今日前来,就是带人来这般无理取闹吗?”她眼中有些愤怒地看着柳崇峻。
崇峻自进来后一言未发,他想过被她拒绝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她已有了意中人。
“她挡在他身前,她已选定他。昨日明明自己已经表明心迹,原来自己是痴心妄想。”此时的崇峻,只觉得自己可笑。
“姑娘可还记得昨夜在下说的话,今日前来,只是想与姑娘言明,昨夜并非酒话。既然姑娘有客在,在下改日再来。”明明昨夜才说,想要唤她“绿柳”,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拒绝。
今日再次会面,以“姑娘”相称,竟又变回了生分的陌生人。
里间场景,一度混乱,门外的小厮见怪不怪,只当是寻常少年人的争风吃醋罢了。绿柳这几日风头正盛,才去了外府,今日又招惹了是非,门外人窃窃私语。
崇峻拉着弟弟夺门而出,望峻心中愤愤,也顾不得哥哥,两人在门口分开,望峻自朝那北郊小院去了。
此间误会何解,犹如夏虫语冰。倒消得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