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第二次相见。

    他着竹青银绣青鸾的长衫,青丝未挽如一捧云垂泄于树干上。一膝屈起,青衫逶迤,执扇的手置于膝上,濯秀得令人心惊,皎美而不失力量感。

    人如玉,世无双。

    原来有人手这么好看……

    阿若忍不住一看再看。

    “那么好看?”沉月浅淡开口。

    “那么好看。”阿若老实点头。

    “不如近距离看?”沉月唇角微弯。

    真的可以么?阿若心动地爬上树干,慢慢挪至他腿边,用水汪汪的眼神询问。

    沉月浅笑,伸出掌心。

    阿若魂都要被那只修美的手勾走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阿若伸出小手对比着,心里叹了口气。长细美和粗胖短,哎,差别怎么那么大!

    “呵……”沉月倏然笑开,灿若春华,灼若芙蕖。

    “哼。”听见男子似乎嘲笑她,阿若气呼呼地想要收回手,却被男子包裹。

    温柔细腻的触感……

    “……”阿若心脏漏跳了一拍,一时忘记了动作。

    “你看了我的,我也需看你的,才算礼尚往来。”

    阿若震惊且无语。

    玉长的手指轻柔地拨开掌心,使其摊开。小小的掌心中,两线相交,从手掌的一端至另一端,成横越之相。

    沉月垂眸,羽睫密长地垂下来。

    触感痒痒的。

    “你还摸我了呢!”阿若心脏狂跳,悲愤呐喊。

    沉月收回手,恣意闲散地支着头,云袖垂落玉白腕间。“你可以摸回来。”

    阿若鼓着桃腮,气恼地侧过身子,双手环胸。“才不中你下怀!”

    男子佯装苦恼地慨叹。“如此聪敏,倒不好骗了呢?”

    不知哪里来看似雅正实则步步诱惑的家伙,果然是想骗我。骗我什么?阿若作势离开。

    “想知道么,下回告诉你答案。”男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阿若步履顿了顿。

    下回就能知道答案了么……

    近日,阿若在跟阿娘学着刺绣。

    刺绣是个细致的活,很能锻炼技巧和性情。

    繁多的针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阿娘能绣报春桃花,清幽兰花,淡雅菊花,傲雪梅花……她目前只能绣野草野花。

    人们时常采桑,却很少绣桑,她想绣桑。

    绿色的桑叶缀有几个红果果。说不上好看,确有几分可爱。阿若献宝似地将绣布高高举起给阿娘看,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等待点评。

    桑娘唇角含笑,仔仔细细地将女儿的作品查看了一番,给予十足的肯定。再手把手指导了她桑葚果子那里可以如何再加工下,使其更立体饱满。阿若在旁受教地点点小脑袋,自己上手试了起来。

    怎么不算岁月静好呢……

    下回再绣个竹报平安……阿若扬起笑容,想。

    故事尚未讲完。

    “阿若,你相信预言么?”

    最后一次,男子着最白的衣,色泽如玉,行走如风,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即将要化羽归去。和阿若讲述了一个女孩自临世起便如何惊才绝艳,与众不同,逐渐身陷泥沼,最终万悲俱涌,涕血如注,痛创心扉,经历至暗的故事。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最终她怎么了?”

    “神魂俱灭……”

    “为何?”

    “天妒。”

    “你是她什么人?”

    “……兄长”沉月闭目,羽翅般的长睫,哀伤仿佛即将要溢出画面,让人忍不住怜惜同悲,一同落泪。

    “为何要告诉我?”阿若似有感念,心脏隐隐作痛。

    “你和她从同样的地方来,我希望能留存你的笑颜。”沉月白衣一袭,似笼着溶溶月色淡淡微光,恍若神明,容色悲悯,朝阿若伸出玉色指尖。

    怎能保证你不对我有所求……“也许我和她不同。”也许只是她恰巧……阿若苦涩地笑着摇头。

    “也许你和她不同……”

    “阿若,若有一日你万悲俱涌,可以来找我。”

    指尖悬挂一枚莹莹点点月型玉珏。

    “我名……沉月。”

    ……

    是信物,还是……

    阿若不能将它戴在身上,否则会被阿娘发现。

    思来想去,还是用绣了桑梓的荷包包好,埋在秘密基地的土下面。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眨眼,秋去冬来,草木凝霜。

    阿若被棉衣包裹,蘅娘怕那孩子冻着,也给阿筠做了两身厚衣裳。

    冬至当天要吃饺子,请他来一起做饺子,吃饺子。

    下下饺子,饺子似晶莹剔透的小船在锅里翻滚。捞出来,胖乎乎,热腾腾。

    桑娘准备了香菇,荠菜馅的,阿若阿筠准备了香菜馅的。

    桑爹:……你俩最好吃完。

    阿若吃得正香,突然吐出一个铜板。

    阿筠也被咯到,吐出一个小牙。他愣了一下。

    阿若:……庆幸地摸摸自己的小牙。

    “呀,阿筠是换牙了。”蘅娘让阿筠张大嘴巴,检查了道。

    阿若早就在换了,也掉了好几颗。

    说起这个她就惆怅,有时做梦都梦见自己掉牙,掉牙的地方空荡荡,心慌慌,简直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吧……

    没牙就不能吃饭了……阿筠瘪着小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眼眶泛着潮红,快要哭了。看得教人心都要碎了。

    蘅娘连声安慰。“没关系,很快就会长出来了。”

    “是呀是呀,我也掉了好几颗呢!”阿若立马跟上。

    阿筠才止住泪。

    “话说阿筠阿若今年吃到铜钱一定能交到好运呢。”蘅娘笑道。

    阿若阿筠深以为然,彼此今年已经交到最好的运。

    年关的步子愈来愈近了,年味渐浓。

    除夕那天。

    白蒙蒙的晨雾氤氲下来,包裹巴掌大的村子。

    家家户户挂起火红灯笼,总把新桃换旧符。

    有人家晨起杀了年猪,桑娘赶去买了几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回来。

    猪肉混合香辛料的味道弥漫整个村子,阿若眼睛都胶在了红烧肉上,扒着锅沿望眼欲穿。桑娘好笑地用筷子喂了她一块,让她先尝为快。

    色泽浓郁,汁香味浓,令人食指大动。

    果然她还是最喜欢吃肉。

    蘅娘做了一桌菜,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还没吃完,虎子就提着灯笼领着一帮小孩走街串巷来找阿若拜年。当看到阿筠时,嗓子像被掐住的鸡。

    “阿若,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我跟谁在一起有什么要紧。”阿若理所当然。

    虎子一脸不可置信,用手指着阿筠。“他是天煞孤星,会带来不幸!”

    被点名的阿筠受伤地埋下头,委屈地绞着置于桌下的小手。

    “阿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阿若板起小脸。

    “阿筠是个普通小孩,莫要听信流言给他安插莫须有的罪名。”桑爹如山般沉稳牢靠,出言提醒。

    “小虎,阿若今夜不跟你们拜年去了,你们自去吧。”桑娘温言道。

    “嗯,那我们先走了。”虎子逃也似地跑走了。

    “阿筠,你别放在心上。”阿若忧心地安慰。

    “姐姐,什么是天煞孤星,我真的会带来不幸么?”阿筠懵懂地抬起头,睁着迷蒙的双眼。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担这一切。“怎么会呢?你别听他瞎说,你才不会带来不幸呢!你看你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带来的可都是快乐和幸运呀。”阿若别过阿筠的小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循循善诱。

    “是呀,阿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对我们而言是礼物。”蘅娘怜惜地摸摸他的头。

    桑爹大手鼓励地拍拍他的肩。

    “姐姐,姐姐阿娘阿爹,谢谢你们……”小小的阿筠小小声地说道。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好……

    当夜下了一场大雪。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遍燃灯火,暖意融融,一家人围坐炉边守岁。桑爹讲述年为何称作年,为何要过年。到后面,两小只头一点一点。

    子时,踏出屋门时,白雪皑皑,已能覆盖脚面。红梅映雪,分外好看。

    呼出一口气,都能凝结成白霜。

    “好冷呀……”阿若搓着小手感叹。

    桑爹点燃鞭炮,迎接新年,散落各处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声响震碎黑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年的味道达至顶峰。

    阿若掬起一捧雪,朝阿爹掷过去,笑嘻嘻地跑远。

    “好啊,坏丫头,欺负你阿爹!”桑爹也不甘示弱,捏了个雪球扔过去。

    不愧是阿爹,百发百中,被打到的阿若边躲边请求支援。“阿筠,快来帮我!”

    谁也不能欺负姐姐!阿筠立刻埋头捏雪球,哼哧哼哧往声源处扔。准头居然极好!

    有了阿筠的火力支援,两边势均力敌,战况热火朝天。

    站在檐下无奈被波及的桑娘,擦掉身上的雪沫水渍,温婉地笑着摇头。

    阿若和阿筠在纸上写上心愿,在煌惑的灯火里放飞许愿灯。

    怎么不算幸福呢?

    阿若多年后依旧会想起这个除夕,这个冬天。

    彼时时光静好,没有人离去,无惧无怖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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