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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释峰(二)

    “殿下手里的大密宫典,和山师那本,有何区别?”

    “嗯……山师那本我接触的时间太短、还没办法确定,但他那本是全本,我的那本只是他老人家从全本里撕下来的一部分,没有办法看见过去,其中的预言,也只是和朝远相关的内容。”

    “想要拿走殿下这本的人,或许不知道还有真本的存在。”

    嘉陵点头之后又摇头:“就算那游神知道有原本,但山师也不是吃素的,他想要未必就能拿得走,只好来取我放在帝陵里的这本了?不对……”

    “鸢凝,我们现在也没办确定,这闯入帝陵、想要拿走大密宫典的人,就是那游神吧?”

    说着,嘉陵松开了一直抱着鸢凝的手,自顾自走到一边,这次,没有飞刀再袭来,看来他们已经走出了第一道帝陵陷阱的范围。

    “你想,当年与我祖母一战的游神,明明就是造成一切的真凶,前因后果皆是因他而起,为何他还会费尽心思,跑到这天释峰来拿一本预言朝远未来的书?”

    的确。

    这个心比天高的末等游神,既然能将整个朝远从仙都堕入凡尘,能轻而易举得到落入凡尘的朝远国君王的信任,可以说,朝远的未来都将因他改写,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想要费尽心思地去看朝远的未来?

    要想弄清楚这些,眼下最好的办法,便只能是去陵墓的最深处了。

    “殿下,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鸢凝说罢忽然就要起身,却被嘉陵早有准备地抬手按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手握住他的肩,往后拧了一百八十度:“看看这一地的刀吧。若是没有我在,你会知道这里有哪几块砖不会被攻击?要是没有我在,你现在少说也要多消耗一半的体力。”

    鸢凝看着掉落一地的暗器,丝毫没有反思的样子:“殿下去,不妥,太危险。”

    嘉陵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那你就当作这是大公主的命令。你

    李折鸢公子,必须跟在我身后才可以进帝陵,听见没有?”

    鸢凝愣了愣:“是。”

    其实,就在他们刚刚进陵墓入口的时候,嘉陵就发现,鸢凝这小子走路,总是似有若无地略快于自己半个身位。这半个身位换做平时可不要紧,但在已经开启了防御机制的帝陵中,他这种走法,无异于是拿了半条命放在嘉陵面前。

    嘉陵是大公主,而这帝陵当年的设计和修建,一半归于十二钉中掌制造的宝金权,另一半自然是她自己。就算机关失控,敌我不分,以她对于帝陵的了解,能安全通过的概率,也是绝对凌驾于鸢凝之上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和两百年前一模一样,依然要这般义无反顾、自然而然地挡在她身前。

    有了这道命令,鸢凝不得不跟在她身后,只是神情相较之前,反倒显得更加警惕严肃。

    两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

    “这石门,和方才门口的石阵,同属一道机关。我来考考,你还记得方才的石阵里,一共有多少块石头?”

    鸢凝答道:“十二。”

    “嘿嘿。没错。”嘉陵听着甚是满意,轻笑着走至门前:“你看,现在这道门上呢,也有十二块小石……”

    兴许是因为常年尘封、无人打扫的缘故,石门上已经落了层厚厚的灰尘蛛网,根本看不见几个什么小石子。

    她猛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狠狠一吹,一瞬间尘土混着飞虫四散开来,喷了她一头一脸。

    “噗!呸呸呸!”

    冷不丁吃了好些灰进去,嘉陵一顿乱动,挥舞的长袖却不知在何时触到了石门上的石子,虽说被尘土掩埋多年,可那颗小石子被拨动后移动的速度仍旧飞快,转眼间就已经被她挥到了另个暗槽。

    鸢凝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嘉陵喊了声“糟了”,便下意识地靠近,秀水猛地发出锐鸣,一人一剑如同武神一般,把她护在身后。

    可他两人一个武者护花、一个抱头屈膝,就这样过去了好久,陵墓中始终寂静一片,无事发生。

    嘉陵缓缓松开捂住脑袋的手:“怪事。”

    鸢凝依旧不明所以地举着秀水站着:“殿下,什么怪事?”

    “其怪有二。”

    嘉陵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石门上这十二颗石子,对应的便是门外十二巨石的石阵。那石阵每日都会自由变换一次,想通过此处,就必须记住外面石阵中巨石的排列,再将门上的石子也摆至一样的位置。”

    她仔细瞧了瞧后,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我方才不小心挪动的那一颗,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居然把它挪到了正确的位置。”

    鸢凝依旧没有收剑:“现在便无事了?”

    “嗯。没事了,我把剩下的也摆好,此处便可安全通过了。”

    嘉陵一手挽起衣袖仔细挪动起石子来。忽然余光瞥见一旁的白衣呆子居然还没有放下手中剑,不由得道:“你还举着剑做什么,在墓里防贼?”

    “殿下方才说,其怪有二。还有一怪,是什么。”

    “哦,你是在担心这个。”说罢她转过身,露出一个歪笑:“第二怪便是,就算我拨错了石子,这个暗室就此倒塌,你拿剑,我躲在你身后捂着头,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还不是要死一起死了。”

    “况且,我元葭绫乃朝远掌政的大公主,何时做过那等抱头躲在别人身后的事情?你说,我刚才的举动,怪不怪?”

    “殿下躲的是我身后,不是别人,不怪。”

    “哦?”

    看不清她面色如何,只能听出她话音的尾调高扬上去:“躲在你身后,和躲在别人身后,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的引颈受戮、乞人垂怜?”

    “不是。”

    鸢凝答得异常快。

    “如何解释?”

    “曾经在殿下身后躲着的,是折鸢。所以,现在殿下躲在我身后,只是让我有机会偿一笔永不能清的债。所以,不怪。”

    “鸢凝。”嘉陵脸上浮现一丝忧虑,“你年幼的时候,我虽处处护着你,可从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当然也不希望我对你的好,会变成负担。”

    她忽然转过身,抬起双手,重重按上他的肩:“所以,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债不债的可言,你懂吗?”

    那一瞬,她清楚地看见有一种神情、一种无论是在现在的鸢凝,还是在曾经的折鸢的脸上,她都从未见过的神情,在鸢凝脸上悄然流动,又转瞬即逝。

    人间的春雷不鸣则已,一鸣之下就将人迹罕至、冰封千年的寒渊之湖整个击穿,冰封千载的湖水带着春雷之中刚刚获得的温暖,肆意徜徉,一覆难收。

    “有债也、也没关系的。”

    细若虫鸣般的回答从他喉间轻轻流出,嘉陵“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猛地一黑。

    她猛地睁大双眼,双手慌乱地搭在他肩上,根本不知怎样放才好。

    再往前一寸,就是逾矩。

    果然,鸢凝还是停住了。

    每次鸢凝在她面前搞这些小动作,嘉陵每次都是该死的不一样的感觉。更可怕的是,她的一颗心竟也是该死的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地跳动。

    想到了什么,飘出身体的魂忽然又猛地飞了回来:“快、住手!这可、可是在皇……陵。”

    鸢凝看见她收手,人便也离开了,只是他又迅速借着那点身高差,反手就把她猛地搂进怀里,力道不重但也绝不算轻柔,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抱了她很久。

    嘉陵在他怀里缩着身子没敢动,不为别的,只是怕自己那不听话的心跳透过衣物传到鸢凝那里去,惹得他又不识好歹地对自己问东问西。

    是等他自己松开、还是现在就推开他、还是过会再推开他、还是……

    虽说是在皇陵,可是并不曾有帝王真的下葬,如果不是亲吻的话,只是在还未启用的皇陵里拥抱一下,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亵渎吧?

    她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词惊住,等等,亵渎?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

    一男一女在无人的地方亲吻拥抱,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思绪瞬间被拉回从前无数次她和鸢凝举止亲密的时候,没错,每个瞬间,当鸢凝主动和自己示好,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唯一一丝犹豫,都是因为——亵渎。

    不是鸢凝对她,而是她自己内心对于那个、年幼父母双亡、和远亲被逼流亡的那个李折鸢。

    他是她几百年前初次相见时便一眼爱上的天使、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明珠。

    而这颗本可以璀璨四方的明珠,却因为自己父皇的一剑,变成了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孤儿,一个剑术奇才自小便蒙落尘埃,身份也从尊贵的十二钉子女,沦为了罪臣后代。

    而她自己在这些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追白之珠、凌阳国乱、稳固朝远国土,除了暗中成立了南陵卫以外,几百年来对于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公主,都一无所知。

    她欠他的东西,才真的是一笔永不可清的债。

    而这个自己所欠最多之人,现在竟然也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自己、起誓会永远常伴她的左右,并且不祈求任何回报。

    他对她的这份厚重到六亲不认、无以为报的爱,她真的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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