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娘(一)

    “你快死了。”

    一个缥缈的声音在沈玲儿的耳边响起,惹得她又哭了起来,她说:“你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毕竟我只是一团成了精的泥巴。”

    沈玲儿偏过头去,看见了那不停蠕动的黑泥,她心想,哪有天生懂医术的泥巴?你我都是被白娘娘扔下这座山崖的苦命人。她哭了半晌,临死却冷静下来,说道:“就按照你说的,我把骨头给你,你帮我完成愿望。”

    黑泥有些开心,蔓延到了她的身边,它“开口”道:“真的吗?你是第一个同意了我的请求的人。”

    “嗯,你不是坏……坏泥巴。”沈玲儿有些发憷,她躲了一下说:“我要你杀了白娘娘,报我和我同伴的仇。”

    “白娘娘是什么?”泥巴问道。

    “是一条成精的千年巨蛇,它就盘踞在山崖上的同福镇里,把一镇子的人都祸害成了吃食……”沈玲儿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渐渐大口大口吐出血块,她道:“你……你一定要……杀了它……要不然……”

    “我懂,行侠仗义。”

    沈玲儿笑了出来,神识逐渐陷入黑暗,恍惚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几位结义兄弟姐妹在朝她挥手,少年子弟,意气风发,他们携手来到这座城镇,又携手而去,也称得上是圆满。

    黑泥见着沈玲儿咽气,一点点爬上她的身子,渗入了她的血肉中,不到片刻,沈玲儿化为了一滩烂泥,而黑泥则有了人形。

    它不辩男女,只是一个漆黑的影子。

    它收拾好了沈玲儿脱落骨骼的血肉,从指间燃出一堆阴蓝的火焰,把人烧成了灰。它用沈玲儿漂亮的白衣裹住了她留下来的一小撮灰尘,拎着那个小布包往石洞里面走,阴沉的石洞深处,竟是有很多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沈玲儿的小包比他们小很多。

    这些小包分门别类地放着,周围是一些书籍,以及闪闪发光的各类法宝。

    “学点什么好呢?”

    它摸着自己的下巴,苦恼地扫向这一地的入门心法。金刚寺的菩提心经?还是抱朴宗的隔岸心法?这些东西都不和它目前的状况,它体内的经脉尚未长好,乱糟糟地搅成一团,修炼这些心法只会让它炸裂成一地的碎块,到时候又要几年才能重新聚拢。

    《桃林心经》。它很快确定了自己的修炼道路,这份心经最大的功效就是在修行过程中,会对经脉有一定的修复作用,最适用于走火入魔的修行者,甚至可以让一些碎骨断筋的入魔者有重来的机会。

    “这心经的撰写者真是聪明。”

    黑泥感叹了一句,坐在地上就一点点看了进去。如果现在有修行者看见它如何修炼,一定会想要重新投胎——它身上的泥水裹着空气中死人留下的灵气,一点点聚拢到它的身上,它绽开的皮肉中间,精巧的血管,细致的肌肉一层层被刻画,很快,它就成了个“人”,这样的“人”别说开穴窍,脑壳都是随便开的,灵气在它体内循环往复,很快在丹田积累了浅浅一层。

    炼气,筑基,若是气运合适,黑泥能在这个小山洞里面结丹。

    可惜灵气不够了,它只得收回空气中的部分身体。它皮肤蠕动了几下,渐渐褪去了黑色,成为了一个苍白如纸的平凡人模样,它长相一般,容貌普通,甚至有些不分男女。

    它低头看着自己的下身,有些苦恼,半晌还是决定做个女人,尊重体内的骨架。她说:“该给自己取个名字……就叫做沈泥吧!”

    随后,她跪下给这一地的尸骨磕了几个头,高声说道:“师父们,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整个石洞回荡着她的声音,她跪了片刻,心安理得地拿走了师父们留下的全部遗物。师父们修为不够,留下的灵器灵性不足,此刻只得屈辱地缩在她的背包里面,金刚杵套着铜钱串,招魂幡裹着桃木剑,眼见着要爆炸,她只得把几把锋利的宝剑吃进了身体里面。

    她礼貌地同满屋子的骨灰包道别,说:“我有时间回来看看你们。”

    临近门口,她手一打,金刚杵震在头顶的石块上,石块掉落,遮住了这无边山崖半山腰处的小洞口。

    ——

    “修士从何而来?”

    “金刚寺。”

    “这……老奴听说,金刚寺寺只招收男弟子,何曾收过像修士这样的女子?”对面的老头一脸疑惑。

    “阿弥陀佛,我是男的,叫沈泥,你可曾听过女子叫这个名字?不要啰嗦,速速让我进去。”

    沈泥的金刚杵往老头脸上一戳,险些给老头鼻梁干断。老头连忙请沈泥进去,见着她胸部平坦,还持有金刚寺的弟子手串,也就放心了。

    这老头殊不知,沈泥手上的门派信物有一堆,她嫌麻烦,就拿了人缘最好的金刚寺的信物琉璃菩提珠串来招摇撞骗。

    他是李富商的管家,李富商的孩子惹了秽物,找仙家解决。沈泥之前来了不少人,都对孩子束手无策,眼见着孩子不行了,李富商急得要命,民间巫婆,赤脚大仙都来李家打过秋风。

    沈泥毫无负担心,她再怎么烂都比得过用尿骚泥巴的老太太。

    然而她一进门,立刻就迟疑了一下,这李府富丽堂皇,但红绸太深,黑木太黑,一切的颜色都让沈泥眼皮直跳,她舔了舔嘴唇,感觉很饿,迈脚踏进了家门。

    “修士请往这边来。”

    在管家的指引下,沈泥在层层叠叠的屋檐下穿梭,最后来到位于后院的一座屋子。

    大门打开,里面竟坐着四个人影,沈泥打眼一扫,瞅见了英俊潇洒的持剑修士,头戴方巾手拿毛笔的符师,貌美娇艳,手无寸铝的粉衣女子,以及一位上了年纪,手持钢刀的屠夫。这四位的修为都在沈泥以下,怕是刚筑基就出来历练。

    再配上沈泥这个不是人的苍白和尚,凑出来了一屋子的臭皮匠。

    几位年轻人还属于那种格外不谦虚的臭皮匠,只有屠夫对着沈泥行礼。沈泥注意到,那屠夫手上还拿着一串佛珠,散发着隐隐约约的佛性。

    这位修士与我佛有缘。

    沈泥回礼后大刺刺地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管家叫人。

    “啊!——”

    一声惨叫,一个光头出现在视野里面,沈泥表情微妙地看着这一幕,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这一屋子的人对她都不太客气。

    那竟是个秃头小和尚,正抱头鼠窜,一溜烟跑到了沈泥的视线外面。

    “和尚就是胆小。”

    我们和尚怎么你了?沈泥瞅了一眼发出嗤笑的粉衣女子。

    那粉衣女子身上带着股邪性,不笑的时候瞳孔黑沉沉的,半点不见灵动。沈泥觉得这小姑娘适合修魔,而不是和她一样修行医师——她明显心魔难医,以至于到了心性扭曲的地步。

    “施主,凡事有因有果,不要迁怒他人。”

    那女子笑着说:“你想劝我大度?我就要迁怒,臭和尚,你别在外面碰见我,要不我一定杀了你。”

    “好,待此事之后,小僧一定绕着施主走。”沈泥不想救不愿自渡之人,便也就沉默下来了。

    符师和剑修是一伙的,一起被管家叫去,半晌又回来了,脸色铁青,看起来像被锤了一顿。

    “蒋修士,请您来看看吧!”管家眼含热泪,眼见着是心急如焚。

    “好。”

    中年屠夫转过身来,邀请沈泥说:“居士,请同我一块前往。这李府是三里地有清名的氏族大家,望您救他家幼子一命。”

    沈泥心想,怎么就觉得我能救他?

    她说:“看看再说吧。”

    木门开启,屏风后面坐着个瘦削的人影,他唇色苍白,依旧掩盖不住剑眉星目,体量约摸只是少年,但身量已是抽条,看起来将来一定是个俊俏郎君。

    “参见修士。”

    “李公子不必勉强。”蒋修士自己先试,摸了李公子的脉,又拿着佛珠在他脸前晃,但什么用都没有。

    蒋修士败下阵来,说:“请居士试一试。”

    沈泥这一身打扮骇人——金刚杵有她整个人那么高,衬得她格外娇小瘦弱,她拿了串佛珠出来,说:“李公子最近收了什么东西?”

    “都在库房堆着,我没过问。”李公子见着她有眉目,眼睛里面燃起了求生的意志,撑着站起来说:“我带居士去。”

    “嗯,我们边走边聊。你这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腊月起。正月初二家姐回娘家,办了一场宴席,不少人来,贺礼也有很多。”

    放着贺礼的门一打开,一种诡异的香味就浸润了所有人的鼻孔。沈泥嗅着味道,像条小狗一样在库房里翻找。

    蒋修士口齿生津,但手腕上的佛珠滚烫,他忍着浑身的不舒服,说:“居士,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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