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清睁开眼，她感觉自己似乎沉睡了许久，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中，她知晓了过往的一切，她看见了亲生父亲妄想修仙而控制她和妹妹的阴谋，明白了受万人供奉的神仙设下屠城囚魂的死阵，如今醒来，她并未感到有一丝逃离幻境的解脱，相反，她只觉内心无限的压抑，每时每刻，她似乎都能听到那日幻境破灭时，那些魂灵的惨叫声。

    她在一叶轻舟上，小舟摇摇晃晃地在江上飘荡着，万千花灯衬得水面波光粼粼，桥上姑娘红袖飘飘，好一番热闹的夜市景象，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年上元节，她无意中撞翻了花楼的花灯。

    她不禁猜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去花楼，如今还会不会是这番结局。

    骤然，一个黑影从桥头飞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扁舟之上，动作轻快到江边的路人们都未曾察觉。

    顾遥清只觉一阵风拂过，抬眼只见一个欣长的身影立在船头，漆黑的长发融在夜色之中。光彩映在他的脸上，面具虽遮挡了他一半的面容，却难掩他浑身的邪魅之气。

    “主人。”顾遥清立即跪拜，重重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遥清愿誓死追随主人，永生永世，绝无二心！”

    “你可想好了？”

    顾遥清坚定地看着他，“若不是主人出手相救，遥清早已死在幻境之中。如今这世上，除了主人，再无人可让遥清信任。主人不忍见三十万魂灵白白葬送，将魂灵聚集炼化成了灵力赐予我，既救了我的性命，又给了我赎罪的机会。遥清愿一生跟随主人，至死不悔。”

    晏惊弦薄唇微动：“那些魂灵注定会破灭，与其白白浪费，倒不如为你所用，你也不要辜负了他们。”

    “遥清明白，”顾遥清道，“遥清定会杀了宇文绥，报四百年的屠城囚魂之仇！求主人相助！”

    “我们有同一个敌人，我自会帮你。”晏惊弦指了指远处的一高楼，道，“那是送你的府邸。如今我们在玄月城，此地距离鬼界不过短短五十公里。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在城中高调行事，尽快打出你的名号。府中有百名妖侍，我要你在月圆之夜，带着妖侍去鬼界。”

    话落，他手指轻轻一挥，须臾，顾遥清手中便出现了一颗小巧的石头。

    “这是...”顾遥清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她紧紧握着那颗石头，眼底不自觉地泛红。

    “顾倾城化作的灵石。”晏惊弦道，“任你处置。”

    顾遥清泣不成声，不断磕头，道：“谢谢主人...”

    晏惊弦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不见。

    顾遥清轻轻地亲吻着石头，仿佛顾倾城就坐在她身边。她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揣在了怀中，然后并拢双指施法，将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抹去，然后纵身一跃飞到了岸边，消失在了玄月城的万千灯火中。

    ***

    转眼间两日过去了，付阡并没有清醒的迹象，再加上整整两日都没寻到来福的踪影，伏华藏决定最后在这客栈中留宿一晚，明日启程去鬼界。

    自从他得知单余一被鬼族少年所救，他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总会隐隐觉得，那个鬼族少年在筹谋着什么大事，恐怕鬼界要动荡了。他得去鬼界查看一番，若有异常，还得提前告知天界。

    单余一并不想跟着伏华藏去，她怕她一旦走了，来福便再也找不到了，再加上鬼界戾气重，她若是去了就如同羊入虎口，任鬼宰割。

    可偏生十世姻缘的卷轴上，有一对儿苦命人就在距离鬼界不远处的玄月城内，她不去也得去。

    最后一夜，单余一不想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寻找来福。

    黑夜侵袭，见伏华藏房内的烛火熄灭，她偷偷摸摸地翻窗出了客栈，脚底如同抹了油，飞快地往无生城方向奔去。

    如今无生城内幻境破灭，再无魂灵，她念着凝气诀，轻松躲过了蚀心草的侵袭。她在城内四处搜索着，一边搜，一边叫着来福的名字。可应答她的只有寥寥的几声鸟叫。

    单余一看着树枝上倒挂的猫头鹰，忍不住心想：“这无生城没了幻境，倒也都变得有生气些。也不知再过些年，这里会不会有新的城民。”

    她在城内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晃，丝毫没有找到任何来福的线索。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单余一半蹲在地上，捡了几个碎石子在地面上胡乱画着，陷入了沉思。

    突然，她灵光一闪，不如卜上一卦。她立即抬头看了看天，今夜的月亮虽不够圆满，但离满月也差不了几天了。

    以铜钱占卦是最简易的起卦方式，月圆之夜，寻一空旷处，诚心取三枚铜钱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抛掷，三枚铜钱分别代表着天时、地利与人和。若三枚铜钱在某方向上同时朝上，则说明此方向乃所寻之物所向，且此物尚存在世间。若三枚铜钱同时朝下，则说明此物已不再世间。若三枚铜钱一上两下或一下两上，则说明此物不在此方向。

    “这离满月不过还有五日，这占卜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单余一从怀中掏出乾坤袋，伸手想取三枚铜钱。不知为何，袋中的铜钱如同长了脚似的，她刚碰到，铜钱就立马溜走。

    “这袋中没钱了？”单余一凑到袋口去看，只见袋中金光闪闪，分明满满当当的。“搞什么？我就不信今天抓不到你们。”她张开五指，将金银赶到袋子的一角，然后快准狠地抓了一把起来。

    “随机挑选三个幸运儿，”她看着掌中的金银钱币，笑嘻嘻地抓了三枚铜钱，道：“就你们仨了，好好给我指路啊。”

    她将铜钱放在掌中，对着月亮，双手合拢，嘴里念念有词。只见她朝北方轻轻一抛，三枚铜钱碌碌地滚动着，竟是三枚同时朝上。

    “一次就中？”单余一欣喜地朝月亮拜了拜，“谢谢谢谢啊！”

    她捡起铜钱揣在了衣兜中，起身便朝北方走去，一路走一路扯着嗓子唤着来福的名字。

    她朝北方走了许久，天色渐亮，竟连来福的半根毛都未曾见到，倒是喊得口干舌燥。等她回过神来，竟发觉不知何时走到了客栈门口。

    “怎么一直朝北走反而走回来了？”单余一狐疑地推开客栈的门，朝着北方走去，竟走到了付阡的门前。

    “什么意思，我卜卦的方式没错啊？”单余一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心想：难道来福自己回来了？就在付阡屋内？

    她推开门，只见付阡依旧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屋内也并没有见到来福的踪影。

    “喵的，看来必须得在月圆之夜占卜，差一天都不行，”单余一泄气地坐在床边，掏出那三枚铜钱，抱怨道，“你们仨也是，一点儿也不争气。指的什么鬼方向，还不如直接让我别出门算了，白折腾了一夜。”

    “你以为我们想替你指路啊，”她掌中的铜钱竟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要不是你抓我们出来，我们才不来。”

    单余一一脸惊讶，她也是第一次听铜钱开口说话。

    “你们仨也成精了？”她捏起其中跳得最欢的一枚铜钱，上下打量着，“这成精的铜钱除了会说话还能干啥不？比如说，小钱变大钱，或者，钱生钱会不会？”

    “流氓！”那铜钱从她手中跳了出来，掉在了地上，怒气冲冲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太过分了！”

    “开个玩笑，别生气别生气。”单余一笑着将那枚铜钱捡起，用手将它身上的灰擦了擦，重新放在了掌中。

    她问道：“该不会那乾坤袋里的钱币都成精了罢？你们下凡的任务是什么啊？”

    铜钱气鼓鼓地不想搭理她，在她掌中猛地一番，面朝下，背对着她。

    “透漏透漏呗，”单余一伸手戳了戳三枚铜钱，“都是打工人，互相帮助嘛。”

    “哼。”

    她强行将其中一枚铜钱翻了过来，面朝着她，笑嘻嘻道，“说说嘛。”

    铜钱刚想翻回去，却被她一只手指按住。“你！”铜钱气呼呼道：“我们乃财神钦点的金银，帮助伏仙君在凡间摆脱无钱的困扰，只要被你们花出去，流通在民间，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修为也能增加。”

    “那你们刚刚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出来给我卜上一卦，又没耽误你们什么事儿。”

    “大晚上啊，我们难道不用休息的吗？又不是什么正事。”另外两枚铜钱在一旁背对着她嘟囔着，“而且又没满月，那挂肯定占不准，到时候还白搭了我们仨在卜卦界的名声。”

    单余一将它们翻了过来，道：“别以为我没听到啊。”

    “哼。”

    “这样，我再给你们仨最后一次机会，给我好好卜一卦。”单余一伸出三根手指，按住它们，道，“你们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们仨丢在无生城的南净湖中，那湖深不见底，到时候你们永远也完不成任务，回不了天界。”

    “卑鄙！”铜钱咿咿呀呀地在她手中乱叫，试图从她指腹下挣扎出来。良久，它们才叹气道，“最后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