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缙将取周绥心头血之事全权交给顾遥清处理，他似乎有种错觉，只要此事不经他手处理，他不闻不问，则此事与他无关，他也不必背负如此大的心理负担。

    当顾遥清与一众暗卫夜晚出现在将军府外时，周绥便已知他将面临的是怎样一番结局。

    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不速之客。只见他依旧穿着战袍，在庭院中的一棵大树旁席地而坐，平静地等待着。

    “周将军。”顾遥清走到他身边，见他如此平静，她倒有些惊讶，“陛下派...”

    “嘘...”周绥将食指贴在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继续闭目养神，“先生陪我坐坐罢。”

    顾遥清朝暗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她在周绥身边席地坐下，不禁心想：周绥不愧是常年征战在外的大将军，见过大世面的人，竟能将生死看得如此淡薄，仿佛他下一个奔赴的地方不是鬼门关，而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地方。也就只有他会如此，若是换成旁人，此时早就哭得稀里哗啦，跪地讨饶了。

    良久，顾遥清被身旁一声轻轻的叹息惊醒，耳边传来周绥的声音，“这国终究还是守不住了。”

    “周将军...”

    周绥笑道：“先生，动手罢。”

    顾遥清将腰间的大肚葫芦取下，递给了周绥，“烈酒相送，望将军一路走好。”

    周绥笑着接过大肚葫芦，一饮而尽，道：“我尝过不少烈酒，唯独今日先生这酒，味道很是特殊。”

    他勾起唇角，“不过很好喝。”

    顾遥清接过大肚葫芦，道，“这酒中掺了一种特殊的草药，将军喝了就不会感到痛了。”

    “有劳先生了。”

    说罢，他看了看将军府的四周，又仰头看了看天，眼波里尽是温柔与不舍，良久，他闭上了眼。顾遥清不禁苦笑，当初父亲被行刑前是否也如周绥这般平静，却又极尽留恋。

    “将军得罪了。”顾遥清拿出匕首，一点一点地刨开他的胸膛。周绥依旧闭着眼，声音轻飘飘的，“百姓是无辜的...”

    周绥的话让她的心脏猛地一颤，她抬眼，周绥却不再说话。刀子割在他身上，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这样平静地走向了死亡。

    周绥呼吸彻底停止时，天刚亮，天际那抹云血淋淋的，如同此时周绥空荡荡的左胸膛，也是血淋淋的。

    顾遥清取了心头血，至于周绥的尸体，早已被暗卫们秘密带走。她也不知庄缙会将周绥的尸体葬在何处，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将周绥的尸体藏在何处。但她知道，她的主人肯定会从周绥身上带走某种东西，而闫昙埋伏在城内的暗线最终会拿到周绥的尸体。不过这一切她都不感兴趣，她只知，自己的目的就快要达成了。

    一生戎马的大将军死后竟不得体面，一想到这儿，顾遥清只觉悲凉，想要杀庄缙的心越发强烈。

    接下来，她只用将长盛城内搅乱，再与闫昙里应外合，很快庄缙所在乎的一切就都将成为泡沫幻影。

    庄缙拿到心头血时如获至宝，他派人按照顾遥清所说，将心头血与三十三种生于大暑时节的草药一同熬制，他几乎隔几个时辰就来太医院看一次，唯恐这药出了问题。

    暗线们在长盛城内放出周绥大将军被秘密处死的消息，刚开始众人们都只当是无稽之谈，可随着传言越传越烈，再加上将军府一直闭门，渐渐越来越多的人慌了神。

    大臣们纷纷进谏，认为北方战事吃紧，众士兵群龙无首，周绥应尽快回去统领众兵。

    庄缙当然听懂了大臣们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确认周绥是否安好。他只能一拖再拖，一边等着顾遥清那边易容的消息，一边照料顾倾城的身子。

    顾倾城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这是连顾遥清都没有想到的。当初她只是答应闫昙取周绥的命，这才胡乱想了些法子，至于那些心头血和三十三种草药，不过是她乱说一通的。她没想到，周绥的心头血竟真能治顾倾城的病，甚至可以摆脱生子蛊的操纵。

    她连夜溜出了宫，躲在了暗线安排的地窖中。她要让庄缙寻不到她，若没有料错，明日百官将会步步紧逼，庄缙将会全城搜索她的身影，全城会人心惶惶。而后日，周绥的尸体将会出现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市，到那时，庄缙面对群臣与百姓将百口莫辩，全城将会陷入一片慌乱之中，灵扶国的大军将能一举拿下长盛城。

    一想到庄缙将死，顾遥清心里只觉快活，她枕着双手闭上了眼，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周绥临死前的那句话，“百姓是无辜的”。她只觉胸口沉重，她侧过身子，紧闭双眼，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你可知杀了我的后果。”

    “谁！”顾遥清张望四周，发觉周围一片朦胧，脚下似乎是云层。她慌了神，她记得自己分明在地窖中睡觉，怎会...莫非，这是在梦中？那刚才是谁在说话？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前方有个人正背对着她。

    “顾遥清，你为了一己私仇，勾结敌国。你可想过，灵扶国的大军攻进长盛城，城内的三十万百姓会面临什么！”

    那人一转首，顾遥清猛地一愣，那人是死去的周绥，他血淋淋地站在原地。顾遥清想要往后退，却发觉自己竟动不了。

    须臾，周绥不见了，只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俊朗男子站在原地。

    “顾遥清，”那男子朝顾遥清走来，“我知你与庄缙之间的恩怨，但是你不应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顾遥清正欲说话，却发觉竟无法张嘴。

    “这儿有一方法可救长盛城的百姓，你可愿听。”那人朝顾遥清挥了挥手，下一刻，顾遥清就到了他身边。

    “我听！”

    见顾遥清吃惊的神情，那人道：“我乃天界之人，化为周绥下凡历劫。此番来你梦中，是为了救你，不让你酿成大错。”

    ***

    顾遥清醒后，立即照梦中那人所说安排着，她命人寻来千只黑鸦，将剩余的蚀心草磨成粉涂抹在了黑鸦的全身。她又在地窖布下了阵法，暗线为她找来九十九个人，以血引阵。

    庄缙死在了闫昙手里，灵扶国的大军一路强攻，长盛城的将士们没了周绥本就士气大泄，再加上灵扶国早有准备，长盛城很快便被占据。

    当顾遥清穿着一身凤袍出现在城墙上时，顾倾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顾遥清掐住顾倾城的脖颈，笑道，“城儿，你竟然还活着。”

    “阿姊...”顾倾城挣扎着，顾遥清的手却渐渐加重力气。

    ......

    顾倾城乃血阵的最后一阵，她被顾遥清从城墙上推下，血阵以百人为引，阵法一触即发，空中盘旋的黑鸦将蚀心草遍布全城，顷刻间，城中众人倒地，魂灵进入幻境。

    单余一久久未说话。她实在不敢相信，竟是宇文神君托梦骗了顾遥清，让顾遥清相信此阵牺牲百人便能守住长盛城。顾遥清到死都不知道此阵为死阵，配合蚀心草后，阵法一旦开启，此城生灵进入幻境，从此困在幻境中。

    难怪宇文神君的一缕神识未归位，他依然能安然无恙。很明显，宇文绥将城内三十多万人的神识凝结成了他自己的神识。

    想到这儿，单余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伏华藏，只见伏华藏紧闭着双唇，脸色甚是不好。

    “今儿竟遇到妙人了。”

    单余一循声望去，一少年紫衣翩翩，竟是那日城墙之下救她的那个少年。

    “是你！”单余一有些惊喜，转头同伏华藏说道，“伏兄，他就是城墙救我之人！”

    “姑娘果真不是常人，竟不想姑娘真身如此貌美。”少年朝她走来，道，“二位仙君是来破此幻境的吗？”

    “你是魔族的。”伏华藏的手放在了腰间的从白虹剑上，冷眼警告道，“若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闻言，少年立即停下步子，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仙君饶命，我与那些坏事做尽的魔头可不是同路人，我可是个好魔！”

    “你是魔族的？”单余一立即躲在了伏华藏身后，天界的仙子们都说，魔族之人虽个个长相俊美，可心肠一个比一个狠厉，平日里最喜吃小妖、精怪、仙子，甚至魔族同类。单余一偷偷打量着少年，心想：难怪这幅皮囊长得如此俊美，背地里不知吃过多少性命。

    “我冤枉啊！”少年苦叫道，“我本是长盛城首富之子——付阡，本一心修仙，好不容易羽化升仙了，竟不想飞升之时遇上这破阵，被困在这里四百多年了。我修为太低了，本就仙根不稳，周围魂灵怨气又大，我日日在这满是怨灵的幻境中修炼，不慎落进魔道了。可我没有害任何人，我根本就不想成魔啊！”

    闻言，伏华藏默默松开了握剑的手，眼前这少年法力并不强，除非这少年刻意隐藏且法力高于他，不然，他能一眼识别出来。

    “你撒谎！”单余一从伏华藏身后探出个脑袋，“伏兄别被他骗了，我初进幻境时，分明见他将周围的将士们都打倒了，他法力可高了，他就是个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