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守灵

    灵堂,漫天盖地的白铜钱黄纸洋洋洒洒的落下。

    裴幼溪在千夫所指的注视下,笔直的跪在灵堂,任人议论。

    棺材木打开着,赵玺真的死了。他被所有人观赏着遗容,英俊刚毅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他的眼角噙着抹苦笑,好像有什么终身的遗憾未化解一样。

    裴幼溪消瘦笔直的跪在灵堂,犹如竹子般任风雨捶打。

    无论周围的指责声有多刺耳、响亮。她都面无表情,平静的接受自己的一切。只做自己该做的。

    白麻孝衣的裴幼溪显得更清冷出尘了,琼鼻精致,朱唇丰润。整个人更是透着股清冷温婉的气息,像雪夜里圆月,孤独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多赵府人,今天这是第一次见到裴幼溪。

    以前他们对裴幼溪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了。

    “她凭什么给赵玺披麻戴孝!”门口有人叫骂痛哭,裴幼溪没有回头,不知喊打喊杀的是谁。

    裴幼溪面无表情,低头又在火盆里撒了把白铜钱。

    火光旺盛的跳动起来。

    赵玺临死前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火光好似那日黎明的初光。赵玺苦涩的躺在裴幼溪怀里。在牧善带大夫来的前一刻钟,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幼溪至今忘不了。赵玺的神情不是惊讶、不是憎恨。反而满满的遗憾。他终于意识到,这五年他做错了。他从来没有得过她的心。

    “我不后悔杀了你。”裴幼溪对赵玺说:“但是我会为你守灵,如你所愿的那样。”以妻子的身份披麻戴孝,守灵百日。为你捧牌摔盆。

    裴幼溪粉唇微动,无声的说。

    校场的人来祭拜赵玺,站在裴幼溪身边点燃三炷香,一躬身盔甲袍角就重重的在裴幼溪身上打一下。他满脸髯胡,讥讽地道:“哟,这谁啊。这么不懂事,在这挡道呢。”

    裴幼溪面无表情烧纸,素手纤纤温婉娇柔。

    大髯胡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看起来要打裴幼溪的样子。他声若洪雷的训斥:“这什么狗玩意。老子来烧香,她在这挡路。把她给我扔出去!”

    中央两个蒲团明明空荡的很。

    裴幼溪跪在女眷侧,妻子位的地方烧盆纸。

    人多时一字排开确实会挤到裴幼溪这里。可灵堂空荡,大髯胡子显然是来找事的。虽然他没有喊裴幼溪的名字,但裴幼溪知道。

    他非常确定她是谁,所以才这么戾气。

    牧善上前拦住男人,低眉敛目的说:“够了!今天是九哥的大日子,别闹。”

    “哈?大日子!”大髯胡子男人满眼噙泪,一字一句愤恨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赶的可不是他这个大日子!牧善你他妈什么东西,你有良心没有?”

    牧善红着眼睛,别开脸。

    大髯胡子男人指着裴幼溪,蒲扇大的巴掌‘啪’扇了裴幼溪一个响亮的耳光,反手打第二巴掌时。牧善死死挡住他的手腕,牧善的刀已经拔-出-来了:“唐丛!你给我适可而止。”

    叫唐丛的大髯胡子怒火中烧,一脚踹在牧善腹部。牧善后退吐出一口血,大髯胡子拔出刀指着牧善,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和这个贱娘们偷情了?啊!你大哥死了,朝廷派了多少将军、刺客都没杀的了九哥。如今死在一个女人怀里。”

    “你不把她剁了给九哥陪葬就算了。还护着她?牧善,你什么玩意。九哥这些年待你的恩情,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牧善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继续站在裴幼溪面前。“是,唐丛你想要动她。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唐丛气的团团转,拿着刀像个失心疯。

    铮一声,唐丛赤红着眼睛,竟赤手空拳把刀折断。捏着两片刀身,双手鲜血直流。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唐丛一把拨开牧善,血指指着裴幼溪说:“姓裴的,你给老子抬起头来。”他被阻止,转身大吼:“牧善你起开!我他妈只问她一句话,你再挡我今天就真的先宰你再宰她。”

    牧善原本要动手,沉默片刻,静静的站在一旁。

    唐丛大髯胡子潦草沧桑,眼底血色和手掌里不断滴落的血色异常惊悚。这时裴幼溪才发现,他左眼好像有些问题,翻白的地方极多。

    一张夺目明艳,气质清冷寒气的面庞抬起来。

    唐丛窒息了片刻,闭上眼睛问:“裴幼溪,我大哥这些年待你如何?你要多没有良心,才能动手杀他。”

    裴幼溪嘶哑开口,这时众人才发现她已经失声了。只能气音,旁人艰难辨认。

    裴幼溪说:“我乃良家女儿,被赵玺囚禁至此。我父亲因赵玺之故,被打上献女叛国的罪名。惨死……我为何不能杀他?难不成他还无罪吗。”

    义州太守裴宗被五马分尸,悬挂城墙百日钓出赵玺出现,为他收尸埋葬。自此叛国罪名坐实,整个陇西皆知。

    唐丛无可辩驳,却仍气的不轻:“女子,果然是女子!你恨的当真没道理,斩裴宗的是朝廷!给裴宗收尸的是赵玺,你不去刺王杀帝。哪怕哄着九哥给你刺王杀帝呢!!你倒好,却杀了九哥。”

    裴幼溪刚要说什么,唐丛血手掐住裴幼溪的脖子,按着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把头按在地上。怒火中烧的掐着裴幼溪,生命流逝的感觉渐渐升起。裴幼溪身体失去力气。

    唐丛大骂:“你个毒妇!你爹的尸体还是九哥收的呢。你怎么对九哥下得去手,你个王八蛋。裴宗怎么养出个你这么毒蛇般的女儿,你恨,你恨朝廷啊。你恨九哥个什么劲!”

    裴幼溪抓着他的手连连咳嗽。她眼泪也红了眼睛,她想问她被赵玺囚禁了五年又做错了什么。她爹爹好好的做着义州太守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父亲被掠走了女儿,还要被五马分尸,污名离世?!

    赵玺这么无辜,当年他为什么要在九步亭强行掠走她。他对她好,她就要做他的妻子吗?

    赵玺害死了爹爹,又给爹爹收了尸。她就要对赵玺感恩戴德吗?

    凭什么?!

    凭什么!

    裴幼溪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陷在唐丛血肉里,抓破了他的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可唐丛毫不在乎。他掐死裴幼溪说:“毒妇,我今天就当着九哥的面把你掐死。九泉之下九哥恨我,我也不在乎了。我把你送去给九哥陪葬。九哥活着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你,他想要你想的都快疯了。”

    “我把你送给他。我送你下去!”

    牧善天人交战,麻木的看着这一切。情感上他希望裴幼溪死在这里,就这么死了吧!她不配活着。

    可赵玺临死前的嘱托不断浮现在牧善眼前。到底,他违抗不了九哥的命令。

    牧善从腿上一把抽出匕首,架在唐丛脖子上,手上阴狠的掰着唐丛的头。稍稍用力,就能致死:“放手!”

    唐丛不在乎,他哈的大笑一声,“你杀吧。杀了正好我和她一块下去见九哥。”

    牧善怒甩他一耳光,大骂道:“你以为我惜得保护她吗?!你以为我在乎她的死活吗。”唐丛愣住,牧善绝望地说:“这是九哥的遗言……我不想九哥死不瞑目。”

    此话一出,唐丛也绝望的松了手。他坐在地上大哭,恶狠狠的瞪着棺材。像个孩子一样蹬腿大骂:“赵九瑜!你他妈王八蛋。你有了老婆忘了兄弟,你见色起意。你丢人!!”

    灵堂乱糟糟的一片,裴幼溪伏在地上连连咳嗽。

    裴幼溪白皙脖颈醒目的血红,让掐痕看的更触目惊心了。

    赵府里却没人同情裴幼溪。

    除了欢心和欢悦。

    但欢心欢悦也被排挤了,欢心想去打点热水给裴幼溪擦擦脖子,厨房直接把冒着热气的大锅热水一盖。冷声轻蔑地说:“没有热水了。”

    欢悦想让牧善去。

    牧善却冷蔑的看了眼欢悦问:“你是想让我站在这,保护她的性命。还是去打水?”

    欢悦卡壳……自然是性命重要。

    裴幼溪咳嗽了一会儿,感觉缓过来了。又重新跪在原先的位置,淡然轻柔的给赵玺烧纸。

    她只守灵百日。

    百日后她自然会离开这里。无需任何人赶。

    整个赵府的人视裴幼溪为仇人、空气。

    裴幼溪毫不在乎。

    她不需要赵府喜欢她。一百天,只需要一百天。她再也不会和赵家人有任何关系。

    裴幼溪在赵玺亲信仇恨的目光下,为他守灵百日。

    整个赵家都恨不得杀了裴幼溪。但在牧善的保护和劝说下。裴幼溪始终安全。

    牧善始终恪守赵玺弥留之际交代的遗言:裴幼溪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任何人不得阻止。

    至于那句让牧善发誓效忠裴幼溪。牧善选择视而不见——他不会效忠裴幼溪的,死都不会。

    其实牧善不知道裴幼溪假惺惺的给赵玺守灵要干什么。人都死了,她还做戏给谁看?

    但牧善不在乎,他也不问裴幼溪要守灵到什么时候。她守一日,他陪一日。牧善并不和裴幼溪说一句话。

    七七之后,赵玺下葬。

    整个陇西的天暗了一半。

    朝廷使团回程的时候闹了一场。

    裴幼溪守在灵堂,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说前来颁旨的两个朝官死了。尸体下落不明……也可能是失踪了。让赵家给个交代。

    唐丛在外面平事。

    赵家也来了许多人。来吊念赵玺的人都围观了这场闹剧,大家对朝廷都异常鄙夷——赵玺才刚死,朝廷就趁机滋事。只怕陇西离大战不远了。

    也不知赵玺这些余部,有没有能出来挑起这座大梁的。接班赵玺在陇西的地位。

    不过这些,与裴幼溪就无关了。她默默数着日子,望着日月交替,身上的孝服始终没有脱下来过。

    于赵玺,裴幼溪的心情很复杂。

    或许裴幼溪不知道赵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于她而言,赵玺是个好人。至少,赵玺在她面前赵玺一个是个好男人。

    但遇上赵玺,真是裴幼溪这一生之中的无妄之灾。

    她原本有着平安喜乐的一生的。

    赵玺无端搅合了她的好日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裴幼溪实在对赵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爱意。哪怕他看着她,遗憾而死。裴幼溪也无法对赵玺说一句:我心悦你。

    赵玺临死前,握着裴幼溪的说:“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这次,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他没有以后了。

    灵堂空荡荡的卷过夜风,棺梈已经下葬了。长明灯上,只剩灵牌祭奠。整个赵府垂挂的白布还带着哀悯。

    裴幼溪瘦弱无骨,撒下最后一把白铜钱。火光跳动,清丽面庞一丝隐晦的泪,清透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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