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直至回了瓷梨堂，拾漪才似解了封印般，跟着商逸去了西厢房，拉开椅子坐下便说：“可算憋死我了！”

    商逸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拾漪脱了束缚裹脚的鞋子，把腿盘在椅子上，捧着茶杯看向商逸：“你精神可还好？若是累了，我就明天再跟你说我观察到的细节。”

    她还惦记着商逸大病未愈，若是他累了，她可以再把话硬憋一晚上。

    “无妨，”商逸看她难受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你说就是。”

    拾漪“嘿嘿”笑了两声，将茶杯放到一旁，说：“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先说元夫人新换的那套衣服吧。看着素净，但我瞧着上面绣的浅金色暗纹，似乎不是大周的绣娘能绣出来的花样？”

    元夫人用膳时穿着一套月牙白色长裙，上面浅金色暗纹绣得很低调，若非靠得近基本上看不出来。

    商逸点点头：“不错。这应当不是大周所产的衣服。还有呢？”

    “还有她柜子上摆着的一只七彩琉璃花瓶，我仔细去看，发现上面竟刻着猫头鹰的图案。我记得猫头鹰在大周人眼中应该是不祥之鸟吧？”

    不仅是在大周，在未来的东方，猫头鹰也被当作预知死亡的不祥之鸟。像拾漪他们这种朝不保夕随时有可能在战场上牺牲的战斗人员，都很忌讳衣服上有猫头鹰的标志。

    而在与东方思想观念差异巨大的西方，则认为猫头鹰象征着智慧与力量。希腊神话中，猫头鹰还是女神雅典娜的神鸟。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那花瓶商逸倒没注意到，讶异地微微扬眉：“民间确实有一种说法，谁家房檐落了猫头鹰，不出几日这家便会发生白事。皇家虽不尽信，但还是会有所忌讳，元夫人竟然不顾这种忌讳，当真奇怪。”

    拾漪挠了挠鬓角：“或许她不知道那刻的是猫头鹰也未可知。”

    大周没有制作彩色琉璃的技术，那琉璃瓶应当是舶来品，图案刻画颇具西方特色，线条简单且十分抽象，她也是辨认了半天，在排除了哥斯拉流氓兔等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才锁定猫头鹰这个还算靠谱的答案。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拾漪继续说，“我们今天吃饭用的餐具下面，好像刻着很奇怪的文字。”

    当时嘉宁与元夫人吵起来，元夫人突如其来一声怒喝吓得她把汤匙摔进碗里。在抬起碗擦拭汤渍时，她不经意摸到碗底似乎刻着东西。

    当着主人的面不好端起碗来细看，她便用手去摹画。

    碗底刻着的是两个英文单词：Blay，两个首字母都大写，像是某个品牌的名字。

    “外邦语？是什么意思？”商逸轻轻蹙眉。

    “黑色太阳。”

    “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拾漪思索片刻，脑子里没有半点有关“黑色太阳”的信息：“不清楚，如果单看字面意思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特殊意思。”

    商逸突然想到：“你能读懂这种语言，是不是你的家乡就在……”

    “不是，”拾漪忙打断他，“我只是恰好学过英语，这种语言流行于欧洲，跟我的家乡没有半毛钱关系。”

    “哦……”商逸点点头，皱着眉陷入沉思。

    大周没有海禁，与很多国家都有贸易往来，尤其是临海又富饶的渚州，通商口岸尤其多，其中与渚州来往最密切的就是欧洲大国英格朗。

    英语便是英格朗的通用语，渚州海关政府为方便管理，有不少人都会些简单的英文。每年九十月都是英格朗商人来通商的时节，如今渚州境内应有不少英格朗的商品，这些商品来自英格朗不同公司，不论是哪家公司的产品，都要经过政府登记检验才能流通至市场。

    商逸在渚州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哪家公司叫“黑色太阳”的。

    而元夫人那套餐具又不像是新的，这就排除了是今年新晋公司的可能……

    “黑色太阳”到底是什么？

    拾漪见他老半天不说话，抬手打了个哈欠：“不管怎么说，元夫人肯定与外国有密切来往，否则谁会送她这种既珍贵又日常的东西？”

    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商逸顺着她的话问：“何以见得是送？”

    拾漪又打了个哈欠，昨日没休息好的疲惫返了上来，她突然感到一阵困倦，强打着精神说：“你都想到了不是吗，不论是衣服，琉璃还是碗碟，都不是市场上流通的东西。不是买的，自然是送的。那套碗碟看不出价值，但那个七彩琉璃花瓶绝对是千金难求的奢侈品吧？”

    大周的琉璃都是珍贵的舶来品，单色琉璃已经价值不菲，而元夫人那只琉璃花瓶不仅颜色五彩缤纷，还晶莹剔透仿若天然水晶，以现在的技术，这种质量的工艺品绝对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那套衣服我估摸着也价值不菲，毕竟大周有那么好的丝绸和刺绣元夫人都看不上眼，反而稀罕西洋货。”拾漪撇撇嘴，很看不上元夫人这种崇洋媚外的行为。

    听了她的分析，商逸大脑飞速运转，将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低声喃喃：“难道义康王府的不明收入与外国有关？是走私还是贿赂……”

    “你说什么？”拾漪眨了眨一双因困倦而变得水润的桃花眼。

    “没什么。”商逸赶忙道。若义康王真与外国有勾连，那其中的水可就深了。

    他不想让单纯的拾漪牵扯进来。

    商逸看着她迷瞪的模样，道：“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

    拾漪摇了摇头：“可我们话还没说完，我还想知道元夫人那些舶来品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逸扯了个谎哄她道：“或许只是海外商人的上供。他们人生地不熟，想要在渚州行商，自然要给管辖财政的义康王府一些好处。”

    “是吗？”困意使大脑变得迟钝，拾漪缓慢地反映了一下，随即眸光一亮，“你说的好有道理！”

    商逸被她可爱的模样戳中，心尖一颤，轻咳了一声道：“是、是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你可以放心去睡觉了吧？”

    拾漪用鼻音重重嗯了一声，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那晚安咯！”

    商逸目光柔和注视着她，温声道：“晚安。”

    *

    翌日，拾漪早起去了柔脂堂，一进门就听见蒋贸才在鬼喊鬼叫。

    “这个桑尼是什么鬼？我的天使马戏团呢？不是说好天使马戏团十年后会重返大周表演吗？我的童年难道就这么错付了？”

    万璐嫣在一旁堵着耳朵满脸嫌弃：“天使马戏团早就被收购了。你哭也没用！”

    “什么马戏团？”

    能在大周听到马戏团这个词，拾漪感到很新鲜。

    万璐嫣看到拾漪，微微有些惊讶：“你来自海外，竟然不知道什么是马戏团？”

    “马戏团我当然知道，但这不是外国人的玩意儿吗？大周难道也有？”拾漪好奇。

    “大周当然没有，”蒋贸才吸着鼻子皱皱巴巴回答，“十年前，来自英格朗的天使马戏团来到大周巡演，第一站就是他们上岸的渚州。那时我还小，是第一次观赏马戏，第一次看到狮子跳火圈，老虎打坐，还有杂技，魔术！真叫我眼花缭乱！表演结束后，我恋恋不舍，都想跟着他们到第二场巡演去看，可惜我爹没有同意。当时马戏团负责人说，十年后他们会再来到大周巡演！第一站还是渚州！我为这一场演出等了十年，结果到头了却告诉我天使马戏团被收购了？”

    万璐嫣翻了个白眼：“被收购是多正常的事？我听说是天使马戏团的公司因效益不好，无法维持马戏团的正常运作，所以才迫不得已把公司连带着马戏团一起卖掉。”

    天使马戏团是英格朗有名的马戏公司推出的最具华丽表演的马戏组合。它原名“the cirgel”，来到大周后才取了“天使马戏团”这个接地气的中文名。

    十年前，正是天使马戏团最辉煌的时期，人气之大，说是风靡全世界也不为过。

    大周向来开放，不排斥海外的新鲜玩意儿入国。当时天使马戏团的巡演在大周办得风生水起，连皇帝都曾邀马戏团进宫献演。

    “为什么会效益不好？那马戏团一张门票买到一百两银，每次都座无虚席，观众爆满！难道不赚钱吗？”蒋贸才嚷嚷。

    万璐嫣耐着性子解释：“听说在巡演后没两年，马戏团人气急转直下，观众都被一个叫‘桑尼’的马戏团吸引了过去。”

    “难道还有比天使马戏团还好看的马戏表演？”蒋贸才不可置信。

    万璐嫣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粗陋寡闻的样儿！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周人觉得天使马戏团的表演新鲜，但海外可不觉得。他们看惯了传统的马戏表演，当有更新奇的表演出现，自然趋之若鹜。”

    蒋贸才：“桑尼有什么特别的节目？”

    “你不是有它的宣传单吗？上面写着节目单啊。”

    “那上面都是长得奇形怪状的外文，我看不懂。”蒋贸才摊手。

    万璐嫣对他的愚蠢忍不可忍：“中文节目单在背面！”

    拾漪噗嗤一声笑出来，蒋贸才面上浮现出一丝尬色：“你早说嘛，有中文的那面一直对着你，我哪知道？”

    他翻过宣传单看，写在前面的都是和天使马戏团差不多的常规节目，直到看到下面最后一行字，不由惊呼出声。

    “人鱼观赏？”蒋贸才瞪大双眼，“这世上还真有人鱼啊？”

    “不可能啊……”拾漪蹙眉。

    未来通过化石和海洋研究，已经证实人鱼没有存在过的可能。她对此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当时此结论一出，打破无数人的幻想，顿时引起世界轰动。全世界都忙着证明此结论是错误的，连带着战争都停滞了两天。

    “让我看看。”拾漪不相信这个马戏团能拿出真的人鱼，她拿过节目单，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马戏团的名字——“桑尼·布莱克”五个大字。

    “马戏团桑尼·布莱克……Blay？黑色太阳？”拾漪想起昨晚说过的话，震惊地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