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刑部大牢的管制比拾漪想象中的还要松懈。

    今日恰好休沐,值班的衙役甚至不到正常情况下的三分之一。

    拾漪摸索着走进监牢。外面天光大亮,监牢里却一片昏暗,潮湿的空气中泛着浓浓的腐质和酒臭味儿。

    监牢看守处坐着几个东倒西歪的官兵,各个面色酡红,鼾声如雷。

    拾漪看了眼桌上散乱的骰子和铜钱,就知道这是彻夜赌||博酗酒的结果。

    这座王朝外表看着华丽,内里却透着不加掩饰的糜烂。

    拾漪轻手轻脚靠近他们,小心翼翼在他们腰间翻找钥匙。

    一个昏睡的大汉被她的动作扰到,睡梦中手不老实,“啪”得一下挥落了桌上的白瓷酒杯。

    拾漪心脏猛地一提,敏锐躲到桌底,拿桌布遮掩住自己,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心跳“扑通、扑通”,她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声过大,被人察觉。

    那位大汉咂摸咂摸嘴,又继续睡死过去。拾漪在桌下躲了半晌,见再没有其他动静,才缓缓掀起桌布。

    却不料一颗头倏地倒挂下来,面容紫涨,泛着油腻的光。

    拾漪吓了一大跳,使劲憋住嗓子里的惊呼,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具死尸,而是某位烂醉兄台没有知觉的脑袋。

    拾漪极为嫌弃地抬起手指移开这颗脑袋,拿出帕子使劲擦干净手上的油光。

    监牢钥匙就拴在这位“倒挂哥”的裤腰带上,拾漪将钥匙扯走,快速往牢内走去。

    监牢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里闭不透光,因是死刑犯的关押处,刑部的人对他们向来怠慢,连蜡烛都时常忘了点。

    眼前一片漆黑,拾漪不得不拿出火折子,吹亮细微的火光。

    她沿着牢房一间一间往里面看去,牢内人多半都经过严刑拷打,伤口腐烂,半死不活,连注意到拾漪这位不速之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细弱的□□,以证明他们都还吊着一口气。

    她越看越揪心,不敢去想商逸是什么境况。

    若商逸也像他们这般痛苦不堪,她怕她会瞬间疯掉。

    终于,她在最后一间牢房找到了商逸。他背靠着墙,屈起一条腿坐在草垫上,轻合着眼,似在假寐。

    他在万寿节那晚穿的得体的官服已经被人扒掉,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道道猩红的血痕在白色长衣上尤为刺眼。

    拾漪瞬间红了眼眶,快速拿出钥匙打开牢门的锁链。

    听到锁链牵动的动静,商逸缓缓睁开眼,以为又要迎接新一轮酷刑拷打,眸中一片寒冰。

    在看到门口之人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后,他眸中冰雪转瞬消融,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商逸!”拾漪心疼万分,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带着哭腔,急切地问,“没有人来给你诊治吗?我明明去见了皇帝,他答应我会派太医来照看你的。”

    事实上,皇帝确实如约派了太医,但也只是草草给他包扎了伤口,甚至连药都没有上。

    且皇帝哪肯轻易放过他,旧伤口的血还未止住便又接着施以酷刑,他身上新伤旧伤连成片,痛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但他此时已完全顾不上自己,紧紧抓着拾漪的手,眸中满是自责和痛苦:“皇帝为何会答应你?你是不是为了我许诺他什么了?他……是不是强迫你了?”

    他声音颤抖破碎,字字泣血。

    泪水迷蒙住拾漪双眼,她将商逸的手贴到脸颊边,柔柔地蹭着,声音哽咽:“不,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他。我骗他用义康王的命换你的命,他是个超级大笨蛋,完全信了我的鬼话。”

    商逸覆上她柔美的脸庞,低声轻笑,一如既往温柔缱绻:“幸好,幸好……拾漪,你知道么,进了大牢后我其实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犯傻,为我牺牲什么。”

    他的温柔一直是治愈拾漪的良药,拾漪止住眼泪,手伸向他的衣襟:“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商逸一下捉住她的手,叹道:“脏,不要看。”

    他不必看都知道那些伤口无比狰狞丑陋,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让她再为自己落泪。

    拾漪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怕我嫌你脏?商逸,你知道拾漪永远不会嫌弃你。”

    “不要,拾漪。”

    他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拾漪看着他的眼睛,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有他的骄傲,哪怕已经落入尘埃,也不愿所爱之人看到他的狼狈。

    拾漪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在商逸恳求的目光下选择妥协:“好,我不看你。我先带你出去,让卞岚帮你处理伤口。”

    她扶着商逸踉跄站起,幸好商逸腿上的伤口比较少,他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撑着墙,勉强可以行走。

    拾漪带着他原路返回,经过看守处时,那位倒挂哥猛然惊醒,瞪着拾漪二人,大声喊道:“什么人!”

    拾漪见旁边几位兄台也有苏醒的迹象,赶紧抽出匕首,抵上倒挂哥的脖子,面色凶狠,宛若罗刹:“不想死的话就保持安静,然后,忘掉你见到的这一切!”

    倒挂哥酒还未完全醒,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感受到生命的威胁后来不及细想,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他闭上眼,继续倒下去装睡,宛若死猪一般安静。其他几人接着沉沉睡去,见没有威胁后,拾漪长舒一口气,带着商逸快速离开这阴晦的地方。

    拾漪不敢堂而皇之从正门走出去,而是和商逸一起从偏僻无人的侧门离开。卞岚早驾着马车在此处等候,见到拾漪二人,赶忙下车,和拾漪一起将商逸扶上马车。

    一路走来,商逸本就脆弱的伤口又崩开许多,鲜血染透的衣裳,面色如雪一般苍白。

    拾漪撇过头不忍去看,交代卞岚道:“他不让我看他的伤口,应该是伤得十分严重!我去驾车,你在车厢里替他好好诊治!”

    卞岚点点头,拾漪掀开帘子走出去,拿缰绳狠狠一抽马屁股,马拉着车儿快速往乱葬岗驶去。

    车厢内,卞岚剪开商逸的外衣,看着他身上条条狰狞溃烂的伤口,咂舌:“怪不得你不让拾漪那小丫头看,这要是让她看到不得心疼死?去找那狗皇帝大卸八块也不过分!”

    商逸浅淡一笑,气若游丝:“我只是怕吓到她。”

    卞岚嗤笑:“她哪能这么容易酒杯吓到,你是不知道,以前她四肢被炸毁,哭都没哭一声……”

    他边说边以极快的速度给商逸简单处理了一遍伤口,给他喝下止痛药,让他的痛苦缓解些许。

    将最后一处绷带打上结,见商逸不吭声,卞岚又说:“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矫情,你可别把她宠坏了,不然以后可有你好受的。”

    商逸视线透过半透明的纱状帷帘,落到外面的窈窕纤瘦的倩影上,目光似水柔情:“曾经她已经将人间百苦都尝遍了。往后,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她再吃半分苦。”

    “她是我的妻,怎么宠她都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卞岚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霸总的潜质?”

    商逸将目光转过来,不解:“什么是……霸总?”

    “酷帅狂拽龙傲天,毫无原则宠娇妻。这就是霸总。”

    商逸仍旧听不明白,不过直觉告诉他“霸总”应该不是什么好词,于是皱着眉否认:“别胡说,我向来都是有原则的人。”

    卞岚一点都不想跟这位恋爱脑男人待在一起,抬起屁股往车外走去:“得,老夫还是去驾车,让你的小娇妻进来陪你吧。”

    卞岚走出去拍拍拾漪的肩膀,拾漪回头看,带着几分嫌弃道:“我们就快到了,你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不行,还非要跑出来吹风?”

    “你老公重伤未愈,需要你爱的抚慰。”

    拾漪脸一红:“还没结婚呢,叫什么老公……”

    卞岚毫不客气抢了她的位置,哼哼道:“再给我装?老夫还不知道你们小两口。”

    拾漪轻咳一声:“那我进去了,你好好看着路。”

    拾漪撩起帘子走进车厢,坐到商逸身边,凑过去轻嗅他颈间的草药香。

    “是不是很疼?”她牵过商逸的手,与他紧紧十指相扣。

    “吃了止疼药,已经好很多了。”商逸轻轻揽过她,让她靠进自己臂弯中。

    “这样会不会压到你的伤口。”

    “不会,拾漪,我喜欢你靠的我近一点。”

    “好。”

    拾漪乖巧贴近他的身体,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心地闭上眼。

    “卞岚的止疼药吃了后会犯困。你要是困了,就抱着我睡一会儿吧。我们大概还要再走两刻钟。”

    “不必,回家再说吧……”商逸轻抚着她纤瘦柔软的腰肢,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香令他心满意足。

    忽然,他看到外面婆娑的树影和层峦的山丘,意识到不对,皱着眉说:“这不是回侍郎府的路……我们是要去哪儿?”

    拾漪这才想起还没有跟他说过离开的事,在他怀中轻声解释:“你被皇帝判了死罪,我和卞岚打算带你离开这里,换个时空生活。”

    “换个……时空?”

    “嗯。”

    拾漪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细细与他说了一遍,商逸努力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问出最担心的问题:“我们……能适应得了全新且陌生的生活吗?”

    “适应不了也得适应,除了离开,我想不到其他能救你的方法。”

    商逸知她说的没错,眼底泛上浓浓的愧疚:“都怪我,本以为金榜题名后能给你安稳的生活,没想到最终还要你陪我颠沛流离。”

    “可没有你,拾漪早就死掉了。”拾漪眨着一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而且,我不怕颠沛流离,我只怕失去你。

    “我曾经每一天都在为了别人的利益战斗,艰难地活着,宛若行尸走肉。是你让我感受到爱是什么滋味,是你让我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听到她真挚的告白,商逸不禁红了眼眶,低下头,去吻她柔软的唇。

    拾漪动情地回应他,主动伸出舌尖,温柔舔舐着他的唇瓣。

    他嘴唇上还残留着止痛药的苦涩,拾漪将这些苦涩一点一点舔舐干净,宛若是在将他的苦难带走,而后覆上自己的芬芳。

    商逸重重喘息一声,抱着她纤腰的手猛地收紧,低声呢喃:“拾漪,我……”

    “接吻的时候要专注,不许讲话!”

    只品尝唇瓣还不能够让饥渴了这么多天的她满足,她继续向里面探索,舌尖相触时,拾漪忍不住瑟缩一下。

    商逸感受到她的颤栗,轻笑一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马车即将到达目的地,卞岚想提醒他们一声,转头便看到正在热吻的两人。

    他一张老脸也不禁变得通红,在外面重重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般,说:“马上就到乱葬岗了啊!你们俩快准备准备,马上就下马车了!”

    拾漪这才依依不舍跟商逸分开,红着脸看着商逸抬手擦拭掉她唇边的银丝。

    “擦、擦干净了吗?不要让卞岚那家伙看出来……”

    “他或许已经看到了。”

    在卞岚转过头来时,商逸便在余光里注意到了他,他本想分开,奈何拾漪纠缠得紧,他便与她继续了下去。

    “啊……”拾漪小小惊呼一声,“你为何不提醒我?第二次被那老头撞见这种事,真是羞死了……”

    卞岚不满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不想让家长看见就克制一点!你见谁家小孩在大人面前卿卿我我?”

    拾漪冲他扮了个鬼脸。

    卞岚拉紧缰绳将车停下:“到了,快下来吧,臭小孩。”

    拾漪扶着商逸慢慢走下马车,青天白日下乱葬岗凄惨景象更直观地呈现出来。但这次有商逸在身边,拾漪心里只感到悲默,不感到恐惧。

    卞岚担心两个孩子看多了断肢残体留下心理阴影,赶忙找出那条泛着绿光的时间裂缝,叫他们两个过来:“就是这儿了。”

    拾漪看着幽深的绿光,深吸一口气,望向卞岚:“东西都带好了吗?”

    卞岚拍拍怀中包袱:“珍藏药方,珍贵的药材,还有你那箱黄金,都在里面了。”

    “好。”拾漪牵起商逸的手,笑着说,“商逸,不要害怕,就像平常走路一样,从这条缝隙踏过去就好。我上次就是在荒漠里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你家门口。”

    卞岚哼道:“老夫穿越的时候可没那么幸运,直接脚下一空,从半空中跌下来的。”

    “呸呸呸!”拾漪怒瞪他,“我和商逸才不会像你一样倒霉!”

    她使劲攥着商逸的手:“商逸,你拉着我的手,死也不要松开,我怕到那个世界里找不到你。”

    商逸浅浅笑道:“嗯,我会永远拉住你的手。”

    拾漪点了点头,带着坚定的眼神,一脚踏入缝隙之中。

    眼看着两人就要消失在眼前,卞岚赶忙拽住商逸的衣角,声音在裂缝中破碎消散:“等、等等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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