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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1

    2019/2/20

    今天在咖啡店遇见一个手特别好看的成熟男人,可是他分明悲伤着,却装作平静。

    ——节选自徐清圆日记

    抿着嘴唇的徐清圆紧紧攥着筷子,偷眼看看身边父母,两个人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桌上的那盘胡萝卜炒肉是自己飞上餐桌的。

    很好,又是故意让我吃胡萝卜。她咬牙。

    趁父母不注意,她飞快地从胡萝卜炒肉中夹了块肉塞进口中,正要开始第一口咀嚼,严肃的男声响起。

    “徐清圆,吃胡萝卜,你都22岁了。”

    说话的是徐清圆的爸爸,徐守正,一位制瓷的老手艺人。旁边的钱仪——徐清圆的妈妈,没说话,给女儿递去一个笑。

    徐清圆向妈妈眨了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徐守正见她没反应,轻咳一声继续说,“下周是不是要去北城实习?”

    徐清圆刚刚视死如归地夹了块胡萝卜,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徐守正的陈述句再次出现,“房子已经找好了,去我师弟家。”

    徐清圆把胡萝卜吞下去,瞪大了眼睛看她爸。

    “爸!成年男女共处一室?!你怎么想的?!”

    徐守正没料到她女儿的反应这么大,终于没忍住笑,“他家是别墅,两层,第二层啥都有并且没人住,你正好可以住。钱的事不用担心,他会问我们要的。你看,这不就相当于合租吗?别担心,徐清圆,我难道还会让你羊入虎口吗?”

    钱仪这时候也笑了,“圆圆,妈妈对他也很熟悉,你放心,你爸师弟这个人挺特别的。”说到这,钱仪和徐守正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接着面向徐清圆说道:

    “但也要注意安全,要锁门,没有锁要挂一个铃铛在门上,用箱子抵住门,洗完澡穿好内衣赶紧回房间。”

    徐清圆一向听妈妈的话,也就没再反驳,点点头。

    “妈妈,把他的微信给我,还有,叔叔的名字是什么?”她拿出手机。

    听到徐清圆的称呼,钱仪明显顿了顿,

    “赵破荆。”

    徐清圆一脸茫然地抬头。

    钱仪又补充道,

    “破除的破,荆棘的荆。”

    听到这个,忙着打字的徐清圆随口做出猜想,“他爸爸妈妈一定希望他很努力吧。”

    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没说话。

    徐清圆好友申请发出,长吁一口气,把饭吃完,冲进房间整理行李。

    徐守正和钱仪留在客厅,都轻轻舒了一口气,徐守正开口,“你说圆圆真的愿意住在小赵家吗?”钱仪抿抿嘴,“老徐,我猜圆圆见到他人就会愿意的。”徐守正不解地看了看妻子,钱仪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两天后,三月初,北城天还有些凉,徐清圆记得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但此时云还只是到处游荡,等待着聚集的那一刻向干涸已久的北城洒下甘霖。

    徐清圆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内搭一条红色毛呢格子裙,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其他行李已经被货运公司送到赵破荆家,她只拉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

    轻快、活泼,无论是谁看到22岁的徐清圆都会感受到这些美好的词语。

    北方此时的风仍然像是无孔不入的刺,深入骨髓。

    感到有些冷,徐清圆搓搓手,坐进一家咖啡厅,轻踩着楼梯上了更清静的二楼,脱掉大衣挂在椅背上,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刚坐定,电话响了。

    是徐清圆的好朋友,李溶月。

    直到徐清圆上飞机才让她知道徐清圆要去北城实习,还要和一个男人“同居”,不用多想,一等她下飞机李溶月就打来了电话。

    “死圆圆头!你怎么想的?!为什么才告诉我啊,啊?啊?”

    声音有些大,徐清圆一边咧嘴笑一边把手机拿远一些,等李溶月不再发火才说话,“月月,我爸也是前天才和我说的,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不过我妈都很放心,我也就相信我妈咯。”

    她搅一搅咖啡,等待李溶月自我攻略的时间观察着座位附近的客人。

    这个点是上班时间,咖啡厅内的人也都是没在上班状态,比较清闲的模样。

    “那好吧。不过,你爸的师弟,多大啦?”

    徐清圆皱起眉,“啊,我不知道,不过估计四五十岁吧。”

    “结婚了吗?”

    “听我爸妈的口气,那个别墅只有他一个人住,应该是没结婚吧……”徐清圆越说越没底气。

    李溶月那头却越听越生气,“你怎么都不问清楚死圆圆头!气死我了,你一定要先问清楚啊……你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就那么马大哈啊……”

    李溶月硬是说了五分钟注意事项,徐清圆一直很耐心地听着,直到听到她说——

    “一定要问结婚了没,如果结婚了一定要立刻,立刻重新找酒店先住下,听到了吗!我可不想我们宝贝圆圆还没谈过恋爱就成了小三。”

    徐清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抚忧心忡忡的李溶月,“哪有这么多电视剧情节,月月,收收你的想象力,况且我爸我妈都同意,应该是已经询问过了的。我的宝,我已经22了,你还把我当14、5岁的时候嘛。”

    李溶月终是放了心,最后告诉徐清圆自己会来找她。

    挂了电话,徐清圆把咖啡的最后一口喝完,起身,转身拿大衣,却看到刚刚自己没注意的身边的玻璃窗外——

    这家店在北城最有名的就是二楼外面有一个露台,环境极佳。

    徐清圆循着窗户边的桌子上吸引她的那双手看过去,桌子旁边坐了个男人,点的是黑咖啡。左手紧紧攥着杯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骨节分明,似乎是情绪激动,指关节发白,青筋凸起,右手则握着手机,很用力,同样可以看见青筋。

    总而言之,作为极为严苛的手控的徐清圆好久没有见过这么一双极佳的手了,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时,男人似乎是打电话打得有些不耐烦,慢慢把头转过来。

    徐清圆这才看清他的脸——

    很多年过后,徐清圆再想起此时的情景,印象最深的不是他优越的皮相或是骨相,而是眼角流落的泪珠。

    眼泪只有一颗,在眼眶内积蓄了很久才掉下来,渐渐连为小溪。

    然而,奇怪的是,男人的表情依然是沉静的。

    只是眼眶微红,说话时嘴唇也不颤动,好似有什么不能大声哭的禁锢,却悲痛至极以致不自知地流出了眼泪。

    徐清圆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禁锢让他这样。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徐清圆也被感染了,极强的共情能力使她控制不住泪腺,眼泪就这样盛满了她的眼眸。

    男人原本坚定的眼神一闪,没再看她,极为快速且优雅地揩去泪水,理好西装,起身走了。

    徐清圆就这样目送着男人离开,竟然忘了冲出去要个联系方式。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黑色西装的身影,才慢慢地收回视线,魂不守舍的样子。

    男人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又再次想到刚刚那个场景。

    那个穿着明艳的格子长裙,头上戴着珍珠头箍的女孩,眉头紧蹙,眼尾微红,好像含着泪水。

    自己当时心下一惊,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泪水流转着的光竟然差点让他慌神,

    他知道,他再镇定地离开也不能掩饰的一个事实——

    他是逃走的。

    多少年了,他又一次见到了这样的眼神。

    他分明看见,十分钟前这个女孩仍是带着笑意和人打电话的。

    徐清圆收拾好心情,坐上了的士,没忘记拍下车牌号。路上和货运公司确认了行李、和爸爸妈妈道了平安,发了一条朋友圈,心下默默感叹真的要离开爸爸妈妈的怀抱了。

    这样想着,很快到了赵破荆家门口,门口有一个景观池,应是莲花池,但此时只剩莲叶。

    天空中灰蒙蒙的,云还在流浪,还是一副有雨要下不下的样子。

    这一切残败、衰落的景象让徐清圆心中和这晦暗的天气一样,阴云密布。

    徐清圆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门立刻就开了,徐清圆紧张地不敢看门内的人,鞠了一躬,起身仍低着头说:

    “赵破荆叔叔您好,这一个月我暂时借住在您家。”

    低着头时徐清圆看到了一双颇有些熟悉的手。

    “叔叔”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清澈干净。

    徐清圆深吸一口气,抬头——

    呼吸一滞。

    面前的人戏谑地盯着慌张的她。眉骨突出,眼神清亮,唇色红润,头发顺从地趴在额头上,不经打理却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慵懒。

    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条黑色西裤,能看出健身的痕迹。徐清圆的职业习惯驱使她的眼光闪过袖口,很精致的一枚袖扣,确认了,是赵破荆。

    然而,在经历了一瞬的大脑宕机之后——

    !

    是咖啡店里流泪的男人!

    他就是赵破荆!

    怎么会这么巧!

    但是此刻的徐清圆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抑制住了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稳了稳呼吸。

    她露出了一个带有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赵先生,我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男人把门打开大一些,进门,“我是你父亲那一辈里最小的师弟。”走到客厅中间,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正奋力搬着行李箱的徐清圆,“直接叫我赵破荆就好。”

    徐清圆疑惑,

    “您贵庚?”

    赵破荆笑了,

    “29。好好想想,”他顿了顿。

    徐清圆看着赵破荆,等着他的下文。

    对方勾了勾唇角,凑近徐清圆,目光灼灼。

    “徐清圆小记者,你应该用哪个人称代词?”

    不及回答,空气中有声响,徐清圆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天空中的雷声。

    或许是雷声吧,因为,下一刻,整个大地都接受了天空的馈赠。

    下雨了。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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