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之明追着狐狸一路出了城，程颢一行人就悄悄跟在后面。

    狐狸轻盈跑得快，把常之明追急了眼，平日里节省着不舍得用的法力，如今全用在追赶上了。

    眼看就要追上那狐狸，常之明手里的剑都举起来了，正要一剑刺死这妖孽时，狐狸轻轻一跃，钻到一颗树后便不见了踪影。

    常之明暴怒不已，提剑对着那颗树疯狂挥砍，大喊着让苏圆满滚出来。直到用尽了力气，才一头躺倒在地上。

    常之明肉眼凡胎看不见那狐狸，程颢几人却看得真切，那只狐狸根本就没跑远，正躲在一旁悄悄看着常之明呢。

    常之明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缓了半天，又慢慢爬起来，却不是朝着飞花城的方向，而是继续向着山上走。

    许是法力用尽反噬后导致虚脱，常之明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走三步歇三步，眼瞧着就要累死过去了，但硬是咬着牙，一路爬到了半山腰上一处佛寺。

    这佛寺一看便知是香火不济的了，门前落叶无人打扫，小径也许久无人踩过，砖缝间长出许多杂草。

    如今夜已经深了，寺中不见半点光亮。

    常之明攀着门口的石狮子，吐出了一口血沫，捏着拳头捶门，哑着嗓子大喊：“开门！”若不是他如今实在没力气，真想一剑把这破门给砍了。

    一连敲了许久，才从门缝里窥见一点昏黄的灯光。

    常之明厉声催促，那灯光才慢慢由远及近，打开寺门露出真容。

    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和尚。

    常之明无暇跟老和尚解释什么，一把将人推开，踉跄着走了进去。一路走到佛祖面前，掀翻了佛像面前的供桌，手指胡乱摸索桌底下的砖缝，打开一道暗门后一头钻了进去。

    老和尚一言不发，颤颤巍巍从门外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这满地狼藉，呢喃一句“阿弥陀佛”。

    他太老了，老到扶不起这供桌，擦不净佛祖身上落满的尘埃了。

    老和尚将油灯放到地上，在又冷又硬的破旧蒲团上盘腿坐下，双手合十，深深低下头去。

    暗门之下一片漆黑，一股腐臭味直冲面门。常之明一个不慎就被绊倒了，脸重重磕在不知什么硬物上，生生将门牙磕掉了一颗。

    常之明疼得哭爹喊娘，喊叫声回荡在狭小的暗室里，像是惊醒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道虚弱惊惧的叽喳声伴随着拖动铁链的碰撞声陆续响了起来。

    常之明抹着眼泪摸出一只火折子，勉强照出了暗室中模糊的情形。

    几个看不清的瘦小黑影瑟缩着躲在墙角，从四壁上垂下数条粗铁链，钉进黑影的四肢中，轻轻一动便扯得伤口鲜血淋漓，血腥味跟腐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难以忍受。

    常之明血红着眼，上前一把抓起一个黑影，也不管它身上还钉着铁链，就要硬生生将它拽着向前。

    黑影痛得惨叫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就在此时，常之明突然感觉手腕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划了一下，手里抓着的黑影一下子便落了下去。

    常之明茫然地举起火折子，却赫然发现他的手臂被齐根切断，黑紫色的血液正不断从断口处涌出。

    仿佛是此时才察觉到疼痛一般，常之明爆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火折子脱手掉在地上，转眼就被地上的浓稠血液给熄灭了。

    然而暗室里的光亮却渐渐清晰，苏圆满现身点起一抹幽幽的狐火，一向温和的眉眼此时却布满冰霜，一双黄绿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常之明。

    火光明亮，将暗室照得一清二楚，那些被铁链锁住的黑影都是些看起来不大的小童，蓬头垢面，缩成小小一团，长时间不见光亮，乍然窥见火光，都不自觉地抱着头捂住了眼睛。

    在看清苏圆满的脸后，常之明紧握着断臂，正想如之前一般大骂他，但却被这诡异的眼睛看得心中发怵，不住地后退。

    一只小小的麻雀从入口处迅速飞进来，带起的风将苏圆满手中的长明火吹得飘摇不定，落地化作一个双髻的小童，飞快地扑到其中一个被锁链拴住的孩子身前，眼看对方垂死的模样，急得眼泪直流。

    小童急急忙忙地去拽墙上的锁链，然而用尽了力气，铁链仍旧纹丝不动，只能回头求助苏圆满。

    苏圆满目光一凛，死死盯住常之明，一步一步逼近：“解开。”

    常之明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语无伦次道：“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解不开……”

    听了这话，苏圆满扬手就甩给他一个耳光，又逼迫着自己压制下怒火，低头思忖。

    片刻后，苏圆满再次抬头，双眼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扬声道：“诸位，旁观了这许久，想来也该明白缘由了，就不必再躲藏了吧。”

    一直在暗处窥探着的程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才终于从暗处现身。

    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常之明一看见几人，立刻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神色激动地站起来就想冲到几人身边，结果又被苏圆满一个耳光抽了回去。

    “诸位小仙长，”苏圆满率先开口，直直看向程颢，“那日我与仙长论道，说妖有善恶，人亦有善恶，我等原本也并非常年在人间厮混，也从未害人，然而却有人反过来害我。”

    虽然并不清楚具体的过程，但看这情形，来龙去脉也都能猜得差不多了。

    这些被囚禁虐待的孩子恐怕并不是寻常孩童，大概跟那双髻小童一样，都是些小妖。而常之明跟着他那师父学来邪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吸干了这些小妖的妖力为他所用。

    苏圆满放缓了语气：“若不是见到这些孩子受到如此折磨，我也不至于出手伤他。要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天生慧根，又得了机缘才能这么快就化作人形，本是年纪尚小，心智还未成熟，才被这混账轻易识破身份诱骗至此。”

    “诸位只需看看脚下的骸骨，便能猜到已经有多少无辜的孩子遭到他的毒手！”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佛寺道观等纯净之地长大，身上从未沾染过半分罪孽，”苏圆满恳求道，“只求诸位仙长，发发慈悲，救他们一命。”

    几人一直默默听着，还没等程颢说话，钟与谣就已经走到小童身边，拿出一瓶丹药塞给他：“给他们每人喂一粒。”

    小童忙不迭地照办。

    钟与谣拉了拉墙上固定的铁链，轻车熟路地开始在孩子们铁链穿过的伤口处撒上止血止痛的药粉。

    “这铁链似乎是机关法器，”钟与谣背对着几人说道，“我不擅长这个，谁来？”

    除了一直神游天外的江凛，乔夏凉和赵明旭的目光都落到了程颢身上。

    程颢叹口气，认命地上前研究起铁链。

    苏圆满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

    常之明却是震惊不已，他眼睁睁看着几人为了救这几只妖怪忙前忙后，却全然每人来关心他的死活，忍不住颤着声音质问：“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它们都是妖怪啊！你们不是修者吗？除妖啊！”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理他。

    钟与谣忙着救治，程颢忙着破解铁链机关，苏圆满和小童注意力都在被锁着的孩子身上，赵明旭看着江凛，防止他一不留神乱跑，乔夏凉拿纸笔记下地上刻画着的法阵。

    常之明应当就是靠这法阵来获得力量的，也不知是谁给他布下的。出于谨慎，几人进入暗室中时，程颢就已经悄悄把这法阵给破了。

    这阵邪气森森的，光是描摹一遍就让乔夏凉感觉浑身不舒服。

    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常之明崩溃了，他不管不顾地开始嘶喊：“你们枉为修者！竟然跟妖精沆瀣一气！你们这些邪修！我要禀告仙山，把你们全都诛灭！”

    当真是吵闹。乔夏凉“啧”了一声，赵明旭扬手就是一道灵力打过去，常之明当场被打晕。

    “钟师妹，你那边处理完了给他也看看吧，别流血流死了。”赵明旭说道，“还得问问他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的呢。”

    钟与谣应下了。但她这边结束，程颢那边却困住了。

    “这铁链上的法阵十分古怪，想要强行解开恐怕是很难的，最好是直接砍断。”程颢皱眉道，“但是这材质特殊，不像是近代的东西，似乎是用古老的邪器改造的，寻常刀剑恐怕也砍不断。”

    “依我看，只有阎罗才能行。”

    这话一出，赵明旭忍不住挑眉：“你这话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嘛，阎罗如今又不在这，而且就算是在这也不敢让江凛动手啊，就他现在这个状态，万一迷糊起来说不定得把咱们都砍了。”

    当初江凛被洪曦月从轩辕学院带回来后，他的佩剑阎罗就被没收了。

    那剑本就凶戾，原不是有意留给江凛的，是江凛自己从洪曦月那落灰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阎罗邪性极深，是凶剑，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拔出来的。

    当年在外游历时偶然得了这剑，洪曦月几人轮流尝试，都没能将阎罗拔出鞘，却在数十年后被十几岁的江凛给轻轻松松拔出来了。

    剑意反噬江凛，带着他一路杀出去，将何谈养来试药的兔子全都砍死了。好在当时何谈被一位长老请去喝茶，这才幸免于难。

    鸡飞狗跳吵醒了醉酒昏睡的洪曦月，师徒二人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阎罗收回剑鞘。

    不过江凛倒是中意这剑，而洪曦月也心大，觉着既然江凛能拔出来，说明江凛跟它有缘，于是非常放心地就把阎罗这么给出去了。

    好在江凛也不是个傻的，没有闲着没事就拔剑出来玩，这么多年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后来江凛在竹林外跟秦赋言拔剑对峙，险些被阎罗剑上的魔气引得入了魔，洪曦月那被酒浸透了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了几分，连忙把阎罗给收走了，又随便丢了支剑给江凛先应付着。

    钟与谣皱眉问程颢：“阵法和机关不都是你擅长的吗，这都解不开？”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程颢倒也没生气，好脾气地解释：“机关倒是没什么，只是这法阵的布设我从没见过，想来是邪术的一种，我瞧着是完全无从下手。”

    乔夏凉凑过来看：“不能够吧，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在当年诛邪之战中尽数销毁了吗？怎么还能流传到凡人手里来？”

    钟与谣冷笑：“看来，当年那邪是根本没诛干净啊。”

    乔夏凉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说不定是遗骨之地里的人又出来了呢。”

    一句话，让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