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角度而言，宋翡这个人相当固执。她的固执在别人眼里，绝大可能，会被视作一种孩童般的死犟。所以，极少数人才会低下身仔细问她，问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问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或者问她，早上唤醒她的，是什么样的太阳。

    是欢快的太阳，还是愤怒的太阳。

    她也许会回答，是温柔的太阳，璀璨的太阳，把她僵硬的灵魂从望不到底的无聊和木讷里解脱而出。如果可以，她会虔诚祷告，感谢自己还有流泪的权利。

    她必须为她还能流泪而感到庆幸。

    同时，她也会泛着笑容说：“宋翡，感谢你坚持到现在，你做得很好。”

    宋翡向来主张按照自己的意愿，虚张声势度过一生，反正生命也只是一场穿透黑暗的短暂飞行。

    她从一场无疾而终的车祸里，撕开了所谓时空裂缝，从而被抛到这个世界，获得第二次生命。

    然而，时间和空间，在她眼里只是观察者的私有属性。她曾听闻一个说法，如果遗忘，可以代表过去不存在，那么，回忆，是否会杜撰出一个过去。

    说不定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一个幻觉。她作为旁观者，对这过往种种，做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评判，到最后，就像梦里那朵鸢尾花一样翻转。

    她才是被困厄于命运纽带上的美丽蝴蝶。

    这算不算某种程度的庸人自扰呢，毕竟，活在当下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总是想这些杞人忧天的事情。

    宋翡表示她也不想这样。

    她不知道，如果朋友你，有幸深陷一场，没有厘头的穿越。

    你会怎么做呢。

    不用觉得奇怪，不用觉得难以理解。你的降临，无疑是变种的穿越，从一个被羊水包围的温暖状态，到被无意识抛到这个世界上。

    该如何真正，纯粹地，自发地去爱着生活。

    ……

    宋翡吃完饭，回到房间后，心情都一直不大晴朗。她不是不明白，而是根本不想面对，这些很无聊的命题和复杂的关系。

    致爱丽丝的声音遥遥传来，池云风的电话就像她本人一样，火急火燎的背后是赤忱与孤勇。

    对方有些欲哭无泪的声音穿过那层屏障：“宝贝，你完了啊，你续写怎么就只有一句话。”

    宋翡想起第一次循环里，她曾低落地说：“我不会写。”

    宋翡沉吟片刻：“云风，我不想写。”

    我知道你们期待什么，我知道真正符合所谓正确价值观的续写是什么样的。

    可我不想写。

    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想拒绝那些，我渴望挣脱的天然束缚。

    我可以不是乖学生，我可以不是谁的同学，谁的好友，谁的妹妹，谁的女儿……

    我首先是我自己。

    宋翡话语里掺着一丝泪意：“云风，早上唤醒你的，是什么样的太阳。”

    她似乎有些错愕，这通话就像是一场秘密对接，她了然，笑吟吟道：“是欢快的太阳。”

    “老师那边，我替你说两句。”

    “宋翡，先学会快乐。”她认真地嘱咐一句。

    宋翡低低应了声。

    她不由得想起，池云风的那句“命运由无数的省略句贯穿”。

    池云风，你对人生，是不是也隐隐抱着悲观态度呢。

    是什么，让你以笑面对。

    是早晨唤醒你的太阳吗。

    ……

    宋翡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丝毫没有睡意。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她默念着。

    还是睡不着。

    她脑袋放空。

    那手表该找个什么机会送出去呢。

    她才不要主动找他和好。谁先让步谁是狗，阎王是狗，她为什么要自掉身价和狗相处。

    难道你会没事和你家狗道歉吗。

    反正宋翡不会。

    她思索着，宋间衡最有可能的死亡契机是什么。她从主控线感受到的终究是浮光掠影，这并不真切。

    她想起第一次循环时，她怎么都分不清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之间的区别。

    当时老师不厌其烦跟她解释，她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不得要领。

    宋翡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主控时那条be线的细节。

    情景：宋间衡因误会主控要离开，选择囚禁主控。

    直接原因：主控和宋间衡吵架。

    根本原因：宋间衡因联姻而产生进退两难的心理。

    所以，最核心问题，是这个联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要承担这种责任。

    他真的，会为了原主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有点捉摸不透他。

    宋翡闭上眼睛，干脆什么都不去想。

    那股疲乏和难耐的不安感，折磨她的神经。宋翡深呼吸，让自己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可她依旧异常清醒，犹豫了些时候，还是睁开眼，起身，往门外走去。

    外面一片黑暗。

    她小心翼翼踏着台阶，生怕发出太大的动静，她只是想下来接杯水而已，这个理由无关痛痒，惊扰到别人才是罪过。

    宋翡的拖鞋轻轻摩挲过地板，月色带着独属于夜晚的雾气，缓缓爬进窗内，带来一丝微妙的朦胧。

    水顺势而下，敲击玻璃杯，荡出回环。她盯着失神，那些疲惫渐渐上头，直到指尖微凉，她才意识到水已经溢出，蔓延到这片桌面。

    她俯下身，吸了口杯子里的水，干涸的嗓子才舒缓了些。

    影子与水迹缠绕。

    她捧起杯子，一饮而尽，发尾落到她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头发随着她刚刚的动作，被桌上的水浸湿了。

    宋翡把杯子扣回去，翻找附近的抹布，也不知碰到什么，一个不察，那东西掉落，摔到地上，破碎声伴随着她极力想要压下的惊呼。

    看来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宋翡无意识感慨。

    她蹲下身，趁着夜色，摩挲起来。

    厨房里的光突然亮起来，强势地占满她整片视野。遭这突然刺激，宋翡眼睛有些不适，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眼前。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宋间衡身形挺拔，眉梢挂着微薄的怒意，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波澜。

    白炽灯灯光投射在他们之间，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矛盾，还是夜晚本就会放大人内心的真实意图，他们的氛围就像许久未整理的被单，在洗衣机的压迫下，和其他衣物卷在一起，变得皱巴巴起来。

    宋翡吞吞吐吐地开口："你看不到吗，我要喝水。"

    "起来，宋翡，你现在什么样子。"

    "我这个样子，有什么问题。"宋翡抬头，瞪了他一眼，才起身。

    她鼻腔里涌进一丝微不可察的酒意，宋翡皱眉，扫视眼前人，和平日里一样，看起来难以接近。

    唯独，宋翡的目光在和他视线交集的那一瞬，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没有温柔。

    就像，初遇女主那天一样。

    宋翡冷不丁开口："你喝酒了。"

    宋间衡没有理应她的话，而是一步步向她靠近，像是野兽蓄势待发，盯着眼里的猎物。

    宋翡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他像是没有知觉般踩过那一堆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俯下身，捡起远处的一个碎片。

    宋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出于生物本能，宋翡往后退了两步，宋间衡也步步紧逼。

    最后退无可退，他手上的碎片，抵在宋翡脖颈处。

    宋翡感觉自己呼吸都弱了下来，被碰到之处，神经格外敏感，把那种锋利传到她的大脑里，宋翡的唇微颤："你……你做什么。"

    他低下头，和她平视，声音分外轻柔："小翡。"

    "我教过你什么。"

    宋翡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我怎么知道。"

    他的力道加重了些，划出一丝血迹，另起了一个话题："小翡，小时候，你从路边捡到一个流浪猫。"

    他眼里含笑意，嘴上却是不留情面："你捧着它，举到我面前，说，好可怜，也好可爱。"

    "那时，你把它带了回家。"

    "自此之后，"他加深语气，"你很亲近它，睡觉抱着，吃饭也念念不忘。"

    宋翡抿唇，默默听着。

    "那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吗。"他呢喃道。

    "我对这不感兴趣。"

    "你只需要明白，"他面无表情，移开手，血立刻冒了出来，"有些界线，不可跨越。"

    "那么现在，"他看了眼那一地狼藉，"滚回你的房间去。"

    宋翡咬咬牙，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察觉到宋间衡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开口："既然这样。"

    "哥，那你应该明白。"

    她毫无顾忌地撞进他眼里："现在是谁在越界。"

    他回避她的眼神，喉结微动。

    他们之间涌入沉默。

    良久，他放下手，离她一段距离后，弯下脊背，捡那些碎片："回去睡觉吧。"

    宋翡实在读不明白他，她视线停留在他那迟缓的动作上，犹豫了一会。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迈开步子，往前走，一次都没回头。

    门紧扣，成为两个人最后的交流。

    宋间衡的动作顿住，指尖也随着这道声音划出一道痕迹，血缓缓滴出来。

    宋间衡轻阖双眼，把血放到唇边吮吸。

    月夜渐渐落幕，晕染开岁月陈旧的黄。

    ……

    宋翡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狼狈，心底一阵烦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抽出创口贴，撕开白边，贴在伤口上。

    一个在左边。

    一个在右边。

    真是让人讨厌。

    她扯着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