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6)

    这是宋翡第三次循环的第三天。

    早晨,第三节课下课,此刻她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至于问为什么,啊喂当然是她上一节课从厕所回来后,看见那一贯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池云风那眉头紧缩,十分苦恼的样子,她心下好奇,便嘴欠凑上去问发生什么事情。

    池云风抬头盯着宋翡,眼睛一亮,连笑容都带着几分算计的意味在,这让宋翡感到一阵抖擞,自知自己就像只待宰的羔羊陷入狼的爪牙,但话从口出,宋翡也只好顺势坐在池云风前面空着的位置上,洗耳恭听。

    “文学社这期校刊快出了,我正头疼呢,宝贝你要不要来投稿啊。”

    宋翡闻罢,在她期许的注视下,眼里闪着幽暗的光,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不好意思了,社长,我只是个招新用的花瓶,肚子里没有墨水的。”

    池云风:???

    池云风嘴里不知嘟囔着些什么,随后又愤愤不平地用手拍了拍桌子,宋翡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一跳,又好奇她此刻想到什么,挑挑眉:“不是,社长,我没说错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宋翡极其记仇而且还很有让别人为难的恶趣味。

    池云风抓上宋翡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显得十分委屈:“不可能,宝贝,这不可能的事,是不是申远奕那小子瞎说。”

    发丝贴在宋翡的脖颈旁,宋翡有些痒痒的,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

    宋翡笑容已经开始撑不住了,她本以为只是池云风和柏星易之间的事,没想到这又和申远奕有关联。

    怎么,难道她是花瓶的事,除了她本人,全社都知道。

    宋翡气得牙痒痒,伸手推搡池云风,提示她赶紧挪开她那骇人的重量。

    池云风起身,假意抹抹眼泪:“我当时根本没看到你的社团申请好吧。”

    她继续深吸一口气:“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进来了,我跑去问申远奕,他说你是被他捞进来的,我当时就奇怪嘞,毕竟我和你一个班的,怎么看你都对文学不敢兴趣啊。”

    “申远奕当时就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臭样子,就说你长得好看,这个理由怎么看都怎么敷衍好吧,要不是我放他一马,我高低给他打折一条腿。”她越说越激动起来,连带着手也跟着比划。

    宋翡被这奇怪的关系给绕得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开口:“那……那你们都是不情愿我进来吗。”

    池云风又弯过身来抱着她,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没有的事,你能进来,我们都很高兴。”

    “我们以前就很喜欢你,在你没加入之前,就以你为原型,写小说接龙来着。”

    “啊?”宋翡被她这话勾起兴趣,好奇起内容来。

    池云风很洒脱地松开手,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想看吗。”

    宋翡默默点头。

    池云风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张纸:“那就来投稿吧。”

    宋翡:……被拿捏了。

    "什么时候交。"

    "开学后。"池云风看到宋翡那呆愣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

    闻罢,宋翡更生气了,上去就挠她痒痒,池云风笑得喘不上气,一边躲避她报复性的魔爪,一边"啊哟"叫着,嘴上溜出几句求饶的话。

    宋翡知道她那满嘴跑火车的德行,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松懈下来。

    ……

    于是,被暗算的宋翡小同学正抓耳挠腮想这事,池云风给她递过来的纸上要求主题是“意义”,不限题材。

    意义是什么,特定概念的意义,某种事物的意义,还是人存活于世的意义。

    意义说到底是人为赋予的某种期望。事物首先是它本身,然后才是这些附加的所谓意义,我们却在绝大多数时候,颠倒这种关系,这种倒错,反而会掩盖事物最本质的存在。

    就和她曾经一样,被人装点的,肃穆的人生,没人知道她的胸膛内正在腐烂。

    一切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存在本身。

    那她该怎么写呢,宋翡笔尖停顿,耳边清脆的上课铃正巧中断了她的思绪,宋翡把混乱的思绪扫到一边,知道自己要开始投入学习了,她从抽屉里拿出语文书,翻到《玩偶之家》。

    她看着这上面的标题,老师的声音缓缓驰进她耳朵。

    她有印象,在这天,这堂课上,这篇课文就会正式上完。

    随后他就会布置续写。

    下课铃声如约而至,没有老师的准许,他们都紧绷在原位,他们微微弯着脊背,有些正蹲下身子系鞋带,有的腿已经伸到外头,只要老师一发出下课的指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可惜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只见得他慢悠悠合上书,理理桌子,微弱的声音伴着小蜜蜂沙沙作响:“今天的作业是续写这篇课文,明天——刺啦。”

    他不耐地理理腰间别着的小蜜蜂,刚想开口;“——刺啦。”

    同学们不堪这声音的折磨,何守为直接大喊:“知道了老师。”

    随后何守为转过头去看池云风,学着老师平时的腔调说起来:“云风,明天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收起来,送到我办公室。”

    老师这下也不折腾他手里那可怜的小蜜蜂了,满意点点头。

    得到他准许的同学们跳起来,纷纷往门外冲。

    宋翡见他们这么疯狂,忍不住抽抽嘴角,她的思绪还在她的笔尖上。

    既然这样,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写了。

    ……

    宋翡吃完饭,没急着回教室,而是打算去学校花坛走一圈,一方面是助于消化,另一方面,她需要从这片刻的宁静中找到写作灵感。

    要知道,她现世并不怎么写这些东西,可谓算得上一窍不通。她高中学理科,后来,也顺势选了离男神比较远,但工科强势的大学。

    许听章对她这个选择感到十分意外,也问过她:“你那么努力学习,不就是为了和他上一个大学吗,为什么后面又不去了。”

    宋翡承认,许听章的话是对的,这个疑问也很正常,但她却莫名心生一种奇异的愤怒起来,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尖锐:“许听章,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追逐他的可怜虫,我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到最好,这没什么错。”

    许听章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讪笑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宋翡一点点绕着中央花坛走着,手里拂过那些花,低头思索起来。

    “宋翡。”

    她的目光顺着声音寻去,在离这比较远的地方,一个人正坐在秋千上晃荡,手里还捧着一瓶酒,此时正在一点点酌着,仿佛刚刚叫她只是宋翡的幻觉。

    宋翡:……不是,为什么你们高中生,一个两个都喝酒啊。

    见宋翡许久没动弹,那人拍拍他旁边的空白位置,像是在招呼她,随后促狭一笑:“怎么,宋翡,你这是不认识我啦。”

    宋翡微眯双眼,还是认不清他的长相,也只好一步步往那走。

    那人的脸庞随着宋翡的靠近越来越清晰起来。

    是申远奕。

    宋翡走到他跟前,垂眸看着他旁边空白的位置,没有顺着他想法:“怎么了,申副社。”

    申远奕懒洋洋靠着椅背,腿上一动,那秋千就往前荡了起来,他很注意力道,那秋千的边缘每次只是微微碰到她的膝盖,就会被勒令晃回去。

    “宋间衡那老家伙管这么严吗,表妹,你不用和我这么生疏吧。”他的语气微挑,有些调侃的意味在。

    宋翡定下心来,目光扫遍他全身,才挪了她那僵持在原地的步子,坐在他旁边。

    申远奕也很绅士,拉开点距离,又往嘴里送了口酒,喟叹一声,好像在追忆什么往事:“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追在我后面喊哥哥呢。”

    有这事吗,宋翡不知道,反正沉默永远是今夜的康桥。

    “宋间衡那老家伙就拉黑了脸,莫名把我揍了顿。”

    “也是在那时候,你没再叫过我哥哥了。”

    宋翡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采用了社交的万能句式:“这样啊。”

    其实,如果她要真存心恶心他,也不是不行,装傻来句:“怎么吗,我不信。”

    “被宋间衡那么管控,也不太自由吧。”

    宋翡低声:“还好,哥对我挺好的。”

    申远奕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另起了个话题:“听池云风说,她让你写稿子。”

    “确实,”宋翡揉揉头,表示对此感到很头痛:“我不太会写。”

    她转念一想,换了个话题:“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梦。”

    申远奕“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往嘴里咕噜咕噜又灌了几口酒。

    “我梦见我会反复回到一天,就像循环一样,无力改变什么,总是一次次死,一次次重来。”

    他似是有些错愕:“你是说永恒轮回。”

    “永恒轮回?”

    “嗯,这是尼采的一个概念,你可以认为是种对人生的假设吧。”

    “人生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它的有限性。永恒轮回,就在于注定了人的所有行为都在这无限循环中都是徒劳,就像反复翻转的沙漏般,如此无聊的重复,如此注定的虚无,这也意味着一切意义的丧失。”

    宋翡有些云里雾里,茫然点点头,又想起自己前几次循环的遭遇,不由得生了泪意。

    申远奕把身子转过来,把酒瓶放到一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直视她:“但这不是全部,最重要的是,要从这沉重又荒谬的循环里,上升到一种命运之爱的地步,这就是说,你纯粹地,自发地,去爱着生活。”

    他看见她眼里缓缓冒出的泪水,微怔,连忙把手放下来:“是我握得太紧了吗,还是我讲得太复杂了。”

    “没有,表哥,没有……”宋翡哽咽起来,反过去抱住他,“谢谢你表哥,我知道了。”

    申远奕攥紧双手,他脖颈处那温热的泪水,烫得他生疼,他挣扎了片刻,还是犹豫地回抱住她。

    宋翡哭得不能自拔,在他怀里一直抖动。

    两个生命洪流合二为一。

    ……

    良久,宋翡才反应过来,起身,发现申远奕的衣领都深了一片,她有些尴尬,眼神闪烁,不好意思看他。

    “谢谢表哥。”宋翡决定给他发一张好人卡。

    申远奕没说什么,动动他早就僵硬的身体,重新拾起他那被遗忘的酒瓶,灌了几口,看宋翡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顿了顿。

    “这是果酒,度数很低的,要不要来一口。”他晃晃手里的瓶子。

    “拉倒,上面都是你的口水。”宋翡嫌弃。

    “你那稿子会写了吧。”

    “嗯。”

    申远奕无所谓,继续喝起来,腿上一使劲,秋千开始晃起来。

    宋翡凝视他的脸。

    她很羡慕,也很向往这种人。

    空灵透彻,自由而无拘束感。

    他继续自顾自说起来:“小时候我们就这么一起荡秋千。”

    “要不是我不喜欢被婚姻束缚,再加上你哥不同意,我和你联姻也是好的。”

    宋翡嘴角微抽,怎么莫名拉起郎配了。

    “生在这种家庭,我也有自己要担负的责任,希贤也不小了,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真有人要去,我作为哥哥,不应该让弟弟这么为难,有时候我也很贪心,很自私,我就想这么自由地活下去。”

    “但是我没有办法。”

    “如果哪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环着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去相守一生。”

    “也请你帮我记得,我还是那个曾经和你一起玩的哥哥,我还是那个申远奕。”

    宋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语言到底还是过于苍白,和先前那样,她凑上去抱住他,闷闷地说:“你在我心里,还会是那个哥哥。”

    申远奕哑然失笑,毫不犹豫回抱住她。

    两个生命洪流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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