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翡浑身疲软，拖着身子回到家后，发现宋间衡早已坐在那，慢条斯理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喊道："哥，我回来了。"

    刀尖轻碰碗碟，发出清脆的声音，宋间衡并未应答她，拿起一旁的手巾擦起嘴来："宋翡，你去哪里了。"

    他目光一滞，上下扫视她身上的灰尘："怎么回事。"

    "哥，"宋翡扑过去，环过他的脖颈，嘴上委屈起来，"学校里有人借着我的名义欺负同学。"

    他一点点地，抚摸宋翡的头发，像是给小动物顺毛般，没有深究具体细节，回头跟身旁的人说："李叔，去查一下。"

    管家点头，退身离开。

    宋翡看着那人渐渐远去，才如释重负松开手，坐回她熟悉的位置。

    这一遭下来，她肚子早就饿扁了，兴高采烈地拿起手里的餐具，环视桌上的饭菜。

    "你别太过分！"宋翡眼眸里带着怒气。

    她赌气般把筷子轻摔在碟子上，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一道是我喜欢吃的菜。"

    "今天太匆忙了。"宋间衡夹芹菜放进她的碗里。

    宋翡低头，看着那绿油油的东西，难闻的味道就这么冒出来，一阵阵刺激她的嗅觉，她咬牙切齿："你绝对是故意的。"

    "是的，"他点头，笑眯眯地把菜往她嘴里塞，"所以，是什么事情。"

    宋翡头皮发麻，想吐也吐不出来，便硬生生吞下去。

    "学校里有人借我的名义欺负同学。"

    宋间衡读出她语意的含糊之处："那你是和他们一起打架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没有，没打。"

    "那你这是……"宋间衡这下也猜出了具体缘由，丝毫不掩饰他此刻的不悦。

    "你是什么身份，宋翡，轮得着你做这些，"他手指向楼梯口，"你现在，回去洗澡。"

    "行，"宋翡本来也对自己身上这么脏而感到不太舒服，她利索地把脚尖一转，补充道"那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有我喜欢吃的菜。"

    她上楼，安静的空间里，充斥着脚踏楼梯发出的噔噔噔的声音。

    宋间衡坐在原处，渐渐觉得那些菜肴索然无味起来，他放下餐具："收起来吧。"

    "叫后厨给她做一份她喜欢的。"

    他起身，沿着和宋翡一样的方向，缓缓踏着台阶，如设定好的钟表般，规律，严谨。

    脚步声散开，隐隐和宋翡先前的贴合。

    不要欺骗我，宋翡。

    ……

    宋翡此时正擦着头发，听见手机响铃，她下意识抹了抹左手的水，伸出去解屏，打开微信，发现是施俞初的好友申请。

    她手上的动作顿住，顺起桌上的发帽，把头发包起来。

    她捧着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看着上面的"鱼"很久。

    她的脑袋被疑问所占满：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微信。

    第一次，他们没有好友。

    第二次是宋翡主动加他，没有聊天。

    这次是施俞初主动加她。

    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了，那些变化，让蝴蝶翅膀扇出这么大的风吗。

    她犹豫了片刻，点下去，上面很快冒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宋翡盯着那个字一会儿浮现，一会消失，莫名地，她想到一种意料之外的可能性。

    她指尖颤抖，连字都打错好几个，又匆匆忙忙删掉。

    「施俞初，你喜欢我？」

    这次，他没有回复，上面的"正在输入中……"被橡皮擦抹去，漏出他的昵称。

    宋翡继续打下。

    「你不应该喜欢我。你应该喜欢林璧吟这种类型的不是吗。」

    「这太荒唐了，雏鸟情节一样。」

    宋翡唇角绷直，面无表情，看着他发过来的语音消息。

    他声音急切，又含着若有若无的泪意，伴随扩音器的微微嘶鸣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翡还没听完，这条消息就被他撤回。

    她抓着手机愣神，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化，起码这时候林璧吟还没转学过来。

    她低下头，手指悬在键盘上。

    要用更大的信息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最后还是切换成语音："你最近小心点伍时杰。"

    "你不要相信他。"他的语气里带着微微乞求的意味。

    宋翡一时愣神，不知怎么回复，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这些事情，说到底她根本不是当事人，没有人把决断的权柄赋予她，让她来决定整件事情的去向。

    随意判断是很自大的行为，她已经为这付出过代价。

    「好。」

    ……

    宋翡难得失眠，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索性直接起身，抓着头发，把自己心里的那股躁意驱赶出去。

    她从床上下来，坐到书桌面前，抽出被压在书包底下的语文书。

    她翻开，就这么细细读着，浓郁黑暗里，小猪台灯放出微弱光芒，幽幽晃在她的书上。

    良久，她把笔放下，看着那熟悉的《玩偶之家》。

    续写，该怎么续写，什么是好的续写。

    她缓缓闭上眼，眼睛因疲惫而倍感生涩，她用手揉了揉，微微挤压出水的声音。

    眼睛缓和了很久，才睁开，这下视野也清晰许多。

    先确定主题，她上次写的是娜拉加入共产党打倒资本主义。

    那么这次就换一个，和女性有关的吧。

    再定个总基调，是好结局还是坏结局。

    要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那就是好结局吧。

    宋翡的思维被堵到死角，这么说来，对于女性，什么结局是好结局。

    有人甘于相夫教子，为家庭做牺牲。

    有人坚持自我，认为女性没有先天又必要的责任，和她妈妈一样，把独立视作人生原则。

    可就算这样，前者有不幸福的，后者也有不幸福的。

    妈妈，您当初倒是为什么，为什么执意选择离开。

    您不幸福吗。

    她握着手上的笔，无意识在纸上一点一点戳着。

    那么，宋翡，你幸福吗。

    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什么对你来说是好人生。

    她定神，再次写下她那，写过很多次的话。她甚至感受到，每一笔一划落下，都有股暖流，随着笔尖，到笔身，最后灌注笔帽，缓缓通入她的手心。

    “生活在别处。”墨缓缓晕染开。

    宋翡觉得自己困了，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点开熟悉的头像，再次打下。

    「白华溪，我们做秘密朋友吧。」

    日记本，到底还是需要早些送出去。

    至于那个手表，不急，有的是机会。

    她打个哈欠，不顾他能不能及时看到。她也不太信，这个点他还没睡。

    她把台灯关掉，拖鞋和地板轻轻摩挲，随后她潇洒地甩开脚上的束缚，钻进被窝里。

    她逐渐被困意席卷，失了思绪。

    不过，宋翡可能永远不知道，她无意识的一步，挽回了一道即将步入死亡的孤影，也冥冥之中把自己从重来一次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雪花在春天落下。

    此时，白华溪正默默坐在栏杆上，双手撑开，拥抱夜风，人的躯体沉重到，禁锢住他整个灵魂。但只要他轻微弯下脊背，就可以从这令他厌恶的低沉颓靡和虚幻中解脱，整个□□都会在一瞬间的碾压中消亡。

    而他将在这无限的消亡中获得永生。

    晚风微凉，捉弄他的衣领，钻进他的表皮，沉淀出暮春的凉。

    而今夜是夏，热气缓缓蒸腾而上，覆到他胸前。

    伴随着铃声，一点点的，撬开他的心房。

    他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华溪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惦念他。

    他咬着下唇，身子后倾，头，带着后背死死撞在地毯上。

    他有些吃痛，眼里泛着泪光，双手颤抖地把手机拿出来，无意识呢喃道。

    是谁。

    你是谁。

    他看着屏幕上有些陌生的名字。

    "宋翡。"他默默含在舌尖。

    "宋翡宋翡宋翡宋翡宋翡宋翡宋翡……"他念了好多遍，似是要把这名字刻在他那逐渐衰弱的心脏上。

    "要和我做秘密朋友，你好像很喜欢我，是一见到我就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吗。"他笑了，眼角泛开红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他做秘密朋友。

    还有别的秘密朋友吗，只和他是秘密朋友吗。

    你知道秘密朋友意味着什么吗。

    白华溪冷静下来，垂下眸子，唇角绷直，打下。

    「？」

    随后他长按关机键，双手把自己撑起来，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视线溃散，他缓了很久，起身，推开门，一点点踏进去。

    趁着夜色，他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把手探进去摸索着，待他成功拿出后，那东西在清浅又微薄的月光下隐隐泛着光芒，他一点点摩挲，犹豫不定，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把它放进校服的口袋里。

    不会有别人。

    他想成为最特别的那个。

    他会成为最特别的那个。

    对吧，宋翡同学，我在你心里那么特别。

    特别到，连上天都派你来救我，把我从掉落的深渊口拉出来。

    他坐在床上，弯起一抹轻松的笑，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倒出两粒，放进嘴里，昏昏沉沉入眠了。

    也许，他的思绪不再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