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八月,热浪裹挟着海洋的潮湿水汽对广袤的西境森林熟视无睹,堂而皇之地侵入古泽瓦尔。

    平原上安详的古泽瓦尔如今就像是刚刚跑完马拉松的运动员,浑身瘫软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尤其是古泽瓦尔的中心城镇,街道两旁的林荫树由于太阳的炙烤早就开始打蔫,广告牌的阴影下挤着三两只短毛狗耷拉着舌头呼呼喘气。商店玻璃反射的阳光照在行人的脸上,人们躲在伞下,脚步疲累但匆匆。

    现在唯一舒适的大概就是克斯巴蒂诺的那帮贵族了,他们享受着郊区的小片森林、湖泊和农场。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结伴而行,组织各种宴会和所谓的友谊比赛。比赛的内容无非是些马术、高尔夫一类的贵族游戏。有时可能会神秘些,搞些占卜或者小型祭祀——用些官方默许的咒语法术胡乱念一通(偶尔可能会召唤些带有魔法属性的小动物来,不过仅仅是观赏后自动驱散,捕猎或者伤害都是严重犯罪行为)。

    齐桓月(克斯巴蒂诺国官方名:亚里安妮·拉贝德)本来也该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虽然她并不参与任何的社交活动,但是作为公爵的女儿,她仍然拥有瓦维纳湖旁一座漂亮的小城堡。只不过这一次,她只能坐在古泽瓦尔最优秀的心理治疗中心的窗前,听於陵川和心理医生哭诉自己的问题。

    “医生您说什么!要我家小月亮住在精神病院?!”於陵川瞪大眼睛怒视桌前的医生,如果不是往日的教养,他都要站起身来砸桌子了。

    佐伊·西蒙尼推了推眼镜,有些头痛:“您先别激动,我的意思是相关症状的患者都选择了住院治疗。因为根据您的描述,拉贝德小姐经常反复检查房门和窗户是否关好,如果不完成就会产生极度的焦躁和紧张心理影响生活。这是强迫症的一种,一般需要进行脱敏疗法和药物治疗,由于时间会持续比较长,住院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但是因为您还说到一个问题就是,拉贝德小姐总是认为有人会害她?”

    於陵川点点头:“是这样,但是我可能不能准确描述出来……”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窗边的齐桓月。

    由于身材娇小,齐桓月整个人都陷进椅子里,丝绸质感的湖蓝色吊带长裙垂落到脚尖,裙角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因为天气太热,她揪了一段窗外的蔓柳穿鱼枝条将长发扎起,只是几缕发丝因为汗液还黏在她白皙的脖颈处。

    於陵川赶紧走过去:“亚里安妮,这个坐姿不太好,您可穿着裙子呢,不过这屋子是太热,出了很多汗吗?我帮你扇一扇,都怪这该死的天气,冷气都不够用了……咦?这是蔓柳穿鱼的花?还挺好看,和您很搭……”

    佐伊·西蒙尼打断於陵川的唠叨:“拉贝德小姐,您能和我说一下您的情况吗,这位先生说得再详细,也不如本人亲自开口的好。”

    “不好意思西蒙尼医生,”齐桓月的声音有着和长相极为不符的低沉沙哑,像是两片干枯的花瓣拿在指尖来回摩擦,破碎的沙沙声中还带着股不易察觉的幽香。“因为最近睡眠太不好,嗓子发炎严重,这才让迪伦(於陵川官方名)和您先简单说说。”

    “这样啊,那您再补充一下,如果实在不舒服歇会儿也是可以的。”佐伊·西蒙尼的语气缓和下来。她起身离开工作台坐到齐桓月的身旁,左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铜盒打开:“这是缓解喉咙肿痛的药,作为心理医生经常讲话,所以常备着这种药,效果不错。”

    齐桓月道谢后接过。那是一颗透粉色的药丸,捏在手里透过指尖可以感受到冰薄荷的凉气,里面还有银色液体涌动。就算是公爵的女儿,这样的药丸也是没有见过的。

    看出齐桓月的疑惑和谨慎,佐伊·西蒙尼笑了笑又拿出一粒直接吞了下去:“祖传秘方,童叟无欺。”

    看到齐桓月将药吃了下去,佐伊拿出笔和纸:“您刚才说最近睡眠十分不好,自己觉得是什么原因?”

    齐桓月沉思片刻,目光移向外面的街道:“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这样和您说。有时候我害怕每一扇正对我的窗户,我觉得窗户后面可能有一支枪,数到三声后子弹会打在我的脑袋上;有时候我害怕每一个走在我身后的人,尤其是一个人在花园散步时,如果有侍女或者园丁在我身后不远处,我觉得他们的腰间挂着一把刀,稍有不慎那把刀将插在我的胸膛……我总觉得我会在梦里死去,又觉得身体上的痛楚无法避免,每天妄想自己的死亡情节,这绝对是严重的精神疾病吧。”

    佐伊·西蒙尼的神情变得凝重,她又花费三个小时的时间带着齐桓月做了一些心理测试。

    她对齐桓月下了明确的诊断:“很典型的被迫害妄想的症状,认为自己受到迫害、欺骗、跟踪或阴谋对待等,现在这些已经影响了您的睡眠和心态,如果任意发展下去可能会有两种极端——极端防备或极端攻击性行为。拉贝德小姐,我给您两个建议,第一个,住院治疗,我将会为您安排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和治疗方案;第二,就是您选择回家药物保守治疗,您的财力也完全可以营造出安全的环境,消除一切让您紧张的各种因素,等到病情缓解再慢慢恢复成日常环境。”

    “住院治疗吧。”齐桓月毫不犹豫地说。

    於陵川瞪大眼睛:“这就决定了吗?我认为应该先通知公爵和大使一声再作出决定,再者我认为可以再去其他的医院……”

    齐桓月再次打断他的话:“他们两位要回到克里斯蒂诺最快也要半个月,再说你也明白这里是最好的心理治疗中心,不然我们也不会来这里。就听医生的吧,我觉得住院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於陵川只得作罢,他用忧郁的眼神凝视着佐伊·西蒙尼:“医生,明天我会带着拉贝德小姐办理手续的,麻烦您了。”

    佐伊·西蒙尼摆摆手:“不用客气,明天见。”

    二人刚刚消失在门外,房间另一侧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一个男人的头,他朝佐伊·西蒙尼眨了眨眼,笑容带着三分诱惑,七分□□:“我的好医生,人可算走了。”

    佐伊·西蒙尼没有理会男人,径直走到档案柜旁取出一沓病历开始翻看。

    男人好像习惯了,也没有说什么,走到佐伊身边将人搂进怀里,头埋在佐伊栗棕色的卷发中痴迷地嗅着香气,一只手挑逗地伸进佐伊的衣领,四处抚弄着。

    佐伊被搞得坐立不安,她摘下眼镜,幽蓝的眸子早就没了刚才医生的冷静温和,她没有阻拦男人的动作,只是提醒道:“波顿医生,明天把你这样子收敛些,不要给我搞砸了。”

    “怎么,来大客户了?我听着刚刚来的女孩叫拉贝德?”波顿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有慢下半分。纠缠下来,佐伊娇气喘喘,上衣早就被扒到腰间,□□外露,两只手臂无力地搭在男人的肩膀。

    “嗯……拉贝德公爵的女儿……啊!你轻点!”佐伊皱起眉忍不住给了波顿一巴掌,“怎么跟条狗似的爱咬人!”

    “我就是狗啊……”波顿嬉皮笑脸间又攥住佐伊的手臂,身子后倾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在佐伊身上留下的咬痕——冒着血珠的咬痕遍布佐伊的腰间胸前。

    “真美……”

    佐伊没好气地将衣服穿好,波顿面露失望:“哦宝贝,今天难道就到这里了吗?”

    “我这两天可没有力气应付你,你也留着点劲儿在工作上。明天就作为主治医师负责接待吧。”

    “你不怕我勾搭上公爵的女儿?”

    “呵呵,你觉得拉贝德身边的那个管家是吃素的?”

    “你说那个银毛嘴碎的家伙?他能有什么能耐。”波顿不屑地撩起他那头灿金的长发仰倒在亚里安妮刚刚坐着的地方。

    “什么能耐?整个古泽瓦尔的人都知道拉贝德公爵的管家是伊吕国的人,你会不知道?”

    “我认为那只是一个传说……”波顿声音慵懒悠长,很明显没有当回事。

    “看看他那个发色吧,除了伊吕人,没有哪个国家有如此纯净的银发。虽然受精灵庇佑的事情早就成了传说,可我仍然觉得他们一定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佐伊·西蒙尼站直身子,整理好衣服:“明天请认真对待,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和常人不一样?”波顿声音忽然压低,还带着隐隐的讥笑:“就和我们一样?”

    这一次,佐伊·西蒙尼没有回话。

    齐桓月像一摊泥似的趴在桌子上,笔墨纸砚随意散落周边,地上的书籍几乎要把整个地板全部盖起来。她将手里的纸揉成团扔到一边,发出声声叹息。

    门开了,齐桓月不情愿地坐直,等待来人的斥责。

    “齐桓月!”

    於陵川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珠闪着愠怒的幽光,他快步走上前捡起那个纸团,展开铺平,又用镇纸压住。

    “这纸是用楚淮缎树制造而成,一张就10波臣币。月,我是叫你拿这种纸练字的,不是让你画鬼画符。”

    “……阿川,我母亲可是正统的道士,我画的是符,不是鬼画符。”

    於陵川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看似平静:“我不是道士,但我是术法传人这件事您很清楚,您画的是什么我更清楚。拉贝德小姐,该上床休息了,功课明天再继续吧。”

    虽然很平静,但万分熟悉他性格的齐桓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又在於陵川的面前提起母亲,还强调了母亲的身份,这是於陵川最在意的事情。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每次提及母亲,他的情绪都会莫名波动,这种波动虽然没有提起父亲时那么强烈,但更加消极负面。多数情况下,她最好把那两位统称为“我的父母”——这是她自己参透的。

    於陵川亲自将齐桓月送到楼上的寝室,替她盖好被子,将水杯放在伸手就能拿的地方,最后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亲爱的小月亮,晚安。”

    齐桓月蜷缩在被子里,仅仅露出两只眼睛,她紧盯着於陵川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焦虑和紧张。於陵川打开门,走廊温和昏黄的烛火映射进屋内,给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柔光。亚里安妮终于鼓起勇气:“阿川!”

    於陵川脚步顿住,他回过头,表情中并没有问询的意思,好像已经知道齐桓月会叫住他。

    “窗户,所有的窗户都关好了吗?”

    於陵川点头:“是的,关得很严。”

    “那大门呢?都,都锁好了对吧。”

    “嗯,锁好了。”

    “那我的屋子呢,柜子有没有检查,里面很安全吗?”

    “很安全,我亲自检查过。”

    “床下呢?我,我是说走廊,还有……”齐桓月知道自己还要问很多很多,可是这些都毫无意义。

    於陵川重新回到齐桓月的身边,他蹲下身子,轻声说:“小月亮,这里有我,很安全。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我陪你再转一转好不好?”

    齐桓月答应了。

    两个人从城堡的大门口,一直检查到卧室的柜子。每到一处,齐桓月都会亲自去拨弄铁锁,确保安全。直到将柜子的门也锁上,她才如释重负。

    “这下子安全了!”

    “明天我们真得要去医院了吗?”於陵川问道。

    “又严重了不是吗?”齐桓月躺在床上,长发在枕上散开,在朦胧的光下如笼罩在她头顶的黑雾。

    “昨天我告诉你门已经锁好了,监控也没有问题后你是不是又起来检查了?”於陵川问。

    “嗯……”

    “我在你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把刀,你睡觉很不老实,如果碰到的话很危险。”

    “你拿走了吗?!”齐桓月瞪大眼睛问道。

    於陵川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小月亮,当然没有啊,我只是给它裹起来了。”

    “可以陪我一起睡吗?今晚没有月亮。”

    “你今年都十九岁了。”

    “是於陵川先生就没有关系,这间屋子的沙发很大很柔软,你可以睡在上面。”

    看着齐桓月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於陵川目光愈发柔软,他笑着说:“你和你的父亲越来越像了,都有一双带着魔力的眼睛,让人不忍心拒绝。好吧,你安心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於陵川躺倒在沙发上,将外套脱下反盖在身上,双手在胸前交叉,闭上眼睛。

    齐桓月安静地躺在床上,慢慢进入梦乡,只是伸进枕头下的手从来没有放松过。

    齐桓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躺在病床上,洁白的医院墙壁上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灰色的纱质窗帘随风起伏抚摸过她的面庞。光洁的地板上散落着干枯的玫瑰和树枝。一个辨不清面容的人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柄比月色冰凉的刀。

    那刀起起落落,一下下砍在玻璃上。最后一下,玻璃“啪”得四分五裂。狂风灌涌入屋,那人也回过头看向自己。

    齐桓月心一惊,猛地醒来。

    屋外微风吹进,带着丝丝凉意。於陵川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齐桓月不明所以,她睡眼惺忪掀开被子赤脚走到他的身边:“你干嘛这么早把窗户打开,虽然天气暖和了,但早晨还是很凉的。”

    “不是我打开的。”於陵川的声音僵硬。

    “不是你?”齐桓月睡意瞬间消散,她顺着於陵川紧张僵直的目光看去,原本好好关着的窗户此时大敞四开,冰凉冷湿的空气贯涌入屋。而在窗户的边缘正中,赫然插着一柄钢刀,那钢刀穿过蓝色信封深插进窗框,窗框四散开来,直裂到齐桓月的心里。

    齐桓月走到窗边,用力将刀拔出,取出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洁白的软质皮纸,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很简短的一段话:

    “亲爱的亚里安妮·拉贝德小姐:

    八月是个美好的月份,所有失去生命的事物都加速腐烂。我将在八月的每一天和您见面,希望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愉快。”

    这是什么意思?齐桓月蹙眉,这封信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是被刀插在窗户上的,里面看似礼貌的语句也让她从心底升起莫名的厌恶和恐慌。

    齐桓月递给於陵川:“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於陵川伸手欲接。在抬手之际,他从余光中看到远处塔楼边一处亮点闪烁,他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小心!!”於陵川甩出蛮力将齐桓月推到一边,巨大的推力让两人狠狠摔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一声巨大沉闷的声响在两人身后传来。

    齐桓月和於陵川同时扭过头,两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枚大拇指粗细的钢弹嵌入墙,钢弹周围可怖的裂痕伸展蔓延,像是地震撕扯后的景象。齐桓月只觉一股寒意从股底直冒到头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自己被推开,这枚闪着死亡银光的子弹将穿透自己的脑壳,把整颗脑袋爆掉!

    於陵川慌张地爬到亚里安妮,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试图平复她的战栗,他一边安慰一边嘶吼着呼唤警卫:“没事儿,没事儿,我在呢你别怕……来人!来人!都死哪去了!!快来人!!”

    其实从警卫听到动静赶上来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可在齐桓月的时间感中早就度过了漫长的世纪,她的大脑再次不受控制地想起童年一个阴沉的午后,暴雨混杂着硝烟味,鲜血从自己周围汩汩冒出,远处父亲将双眼猩红要冲过来的母亲死死扯住……

    “齐桓月,齐桓月,小月亮,看看我。”於陵川的声音渐渐清晰,齐桓月瞳孔开始回缩,她看着警卫们提着枪警惕地四处搜寻,佣人慌张地提着电话报警,嘈杂的声音终于让她稍稍找回些神志。

    “刺杀?”齐桓月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

    “是我反应迟钝了,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过来。”於陵川懊恼不已。

    “不怪你,和平得太久,大家都麻痹了。”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我会和大使联系,警督马上带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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