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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匪石(4)

    “你来做什么?”魏秋衡此次入狱伤了筋骨,左腿被打断,以至于哪怕之后盛长安为他诊治,他此生也只能当一个受人讥笑的瘸子。

    江春来听着他冷漠疏离的语气欲言又止,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魏秋衡仍是戴着面具,明明他们离得那般近,可江春来却觉得仿佛有一条渡不过的长河横跨在他们二人之间。

    “这就是你不肯见我的原因?魏秋衡。”江春来瞒着所有人从府里偷跑出来,还被那黑心的车夫骗了一半的钱财,只为看看魏秋衡的伤势。

    比起盛长安,他受的伤要惨烈的多。魏秋衡的手掩在被褥下,紧攥成拳。青筋暴起,指节都捏得泛白。

    为什么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一回,每每狼狈不堪时,总会让最不想见的人瞧见。

    “郡主,自古乱政的宦官不会有好下场。盛长安是,魏秋衡亦是。”他终究是舍不得对她历声训斥来赶她走,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江春来吸了吸鼻子,笑道:“才不是.....你本就没有乱政。你不贪钱财,不搜刮名器美人,在外的府邸都没有那些个大臣的气派。你做的每一件在天下人看来罪无可恕的事情,都不过是再为皇帝收拾烂摊子。有了好事,便是君主英明。办了坏事,便是东厂心怀鬼胎。”

    “郡主!慎言!”魏秋衡双手抵在床榻上艰难撑起身子,他不知道自己府邸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不会安插了眼线。哪怕是让他们发觉江春来看望他,都好过让他们以此来参江家一本。

    “我不是什么郡主!”江春来突然朝魏秋衡吼道,她颤抖的声线和眼里积攒的泪水让魏秋衡到了嘴边的话又很没骨气地咽了回去。

    他缄默了一瞬,低下头。

    “我这样一个半人半鬼的走狗,不值得你三番五次袒护。”

    豆大的珠泪从江春来眼眶里滚落,一滴又一滴。她越是这样,魏秋衡就越是不敢看她。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污泥,怎敢去玷污那未被脏水洗涤的白莲,那炙热的艳阳。

    “当年,魏府满门抄斩,唯有长子魏时衍寻不到尸骨。他们都说他死了,死在后院的那场大火里。是吗?”

    魏秋衡身子一震,掩藏在面具之下的脸浮现出的恨意与惊恐几乎叫他快要意识涣散。

    她知道了吗?不.....不能让她知道。

    江春来一步又一步地走近,是她主动打破了魏秋衡在他们之间设下的屏障。每一步,踩在木板上细微的声响,都像一把刀在切割着魏秋衡的神智。

    那场大火,和阿娘在他脸上亲手刻下的,丑陋狰狞的伤疤,让他得以苟活于世。因为大火而致使一只眼睛失明,左臂与腰腹的烧伤痕迹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流逝,反而愈发深刻。每每到阴冷潮湿时,都会像万蚁噬心般痛苦难耐。

    江春哽咽道:“魏时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魏秋衡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那种钻心的痛,满门抄斩的刻骨铭心,自己的不得已“死去”,还有所爱之人在面前,可他与她这辈子终究无法相守的切肤之痛。它们不断地交织凝聚,最后化作他眼眶里落下的一滴泪。

    “罢了.....罢了......只当我们是有缘无分。过几日,府里会办赏花宴。我很快,就会嫁给迟澄,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魏秋衡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震缩,一刹那周围静的只剩下努力搭建的理智骤然崩塌的声音。

    “为什么.....要嫁给他?”魏秋衡话音一落便惊慌失措地起身,顾不得疼痛抓过桌案上的药。方才药效已经过了,他不能用这样刺耳可笑的声音同她说话。

    “魏时衍,我心匪石。或许,你我此生注定无缘。”

    在盛长安出狱的半个时辰后,江春来便接到一封密信。

    想要扳倒迟澄,光靠盛长安与许清欢是绝对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棋子,安插在迟澄身边。哪怕迟澄对她有戒备,也没有关系。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人,待在迟澄的身边。

    并且,唯有江春来能毁掉迟澄打得这一手好算盘。

    太后最为疼爱的女儿嫁给江煜沉三十余年,而江春来更是从小养在甄南身边陪伴她,直到近几年江夫人身子不大好,江春来才回去侍奉母亲。论家世,也是迟府高攀。只要江春来去闹一闹,求一求甄南。便能让迟澄只娶她一人,从而帮许清欢逃离迟澄的掌控。

    一开始,盛长安还担忧不能说服江春来。谁知送信去没一会儿,他的死士便带回了江春来的回应。

    她自然是答应他。

    因为,迟澄野心太大,父亲在官场上与迟家为政敌。其次,他曾想杀魏秋衡,还对许清欢不利。

    江春来走后,魏秋衡才敢将面具摘下来。镜子里倒映着他曾经吓哭过孩子的面容,也将他的泪流满面收尽眼底。

    ......

    “对了,我先前送给妹妹的簪子呢?怎的不见妹妹戴着了?”许娆半眯着双眸,话里的侧面敲打亦是一种危险的讯号。

    许清欢从善如流地撕开许娆的试探,笑道:“簪子就在妆奁里呢,昨天梳洗后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可心疼死我了。生怕再摔一次,便放了进去。毕竟,这可是姐姐给清欢的一片心意啊。”

    许娆眼神深邃了几分,淡笑着啜饮一口茶水道:“妹妹这是哪儿的话,若是妹妹喜欢,过几日我再差人送些过来,多拿几个,就不怕摔了。”

    许清欢笑着颔首问道:“不过,清欢一直有一点不明了,还望姐姐能为清欢解答。”

    “别人都称掌印为九千岁,他们有的人敬他,有的人畏他。世人亦分为两拨,一拨为他前仆后继,阿谀奉承。一拨对他笔墨讨伐,或是像迟将军一样弹劾进谏。可掌印却只为姐姐一人折腰,当真是和话本子里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样啊。掌印,莫不是喜欢姐姐?”

    许娆本来已经做好许清欢给她挖坑的准备,岂料她却问出这么个叫人琢磨不透的问题。许清欢也察觉到许娆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说盛长安对她有情,不过想来也是。她一向自恃清高,哪怕她对盛长安有情,也惧怕这世俗,和那些闲言碎语。

    “妹妹说笑了,掌印不过是待我好,又怎么会牵扯到男女之情。况且,现在妹妹才是掌印身边最重要的人,不是么?”

    许清欢问出这个问题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要探探口风,盛长安究竟对许娆抱有怎样一种感情。可是看她的回答,许清欢更是坚信,盛长安对她好,不过是因为他们是盟友。他对她的好,总是掺杂着利益。而他对许娆的好,却是发自内心。

    许清欢心里虽苦涩,可面上依然带笑,叫人看不出任何差异。

    “这样啊,承蒙姐姐吉言。”

    许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见许清欢认真的神情以后,心里惊愕不已:“妹妹.....你方才说什么?”

    许清欢不慌不忙地加茶水,说道:“姐姐对掌印无情,可我对掌印,情深意重啊。”

    “恨不得每一日都能与他待在一起,希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我想与他成亲,与他长相厮守。”

    “你再说一遍?!”许娆突然厉声吼道。

    她猛地站起身,可很快就从这样荒诞的失态中回过神来,故作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妹妹!你糊涂啊!长安他哪怕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个阉人!更何况身为女子,怎么能将这些情爱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既然要做戏,不如做个全套。她在给许娆心里埋下的那些种子一个破壳的机会,她虽曾因为冯禧立誓不伤害许娆,但那是在她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盛长安那边的确很棘手,可若是许娆对她出手遭反噬,他也没办法去真的怪罪她。她,也不会欠他什么。

    “姐姐,我知道掌印是阉人。可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他是阉人,就不配和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吗?我就是心悦掌印,而且我也是做好了被万人唾骂鄙夷的准备。”

    许清欢一边说,一边还不忘讽刺许娆一番。

    看着许娆颤栗的肩膀,一种恶趣味在许清欢心头蔓延开来。她早就知道盛长安在眉间雪布满了眼线,反正盛长安也清楚她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刺激许娆,所以她哪怕说得再怎么惊骇世俗都无所谓。但是许娆说的话,却会一字一句地传达给盛长安,并且能让他明白,他珍视之人对他的真正看法。

    也算是许清欢对盛长安微不足道的一点报复。她说过,等到迟澄死后,她才会慢慢跟盛长安算账,但现在让他伤心一番未尝不可。

    许清欢强忍着唇角噙着的笑意去看许娆,她眼里的怒火反倒让许清欢更忍不住想要讥讽。许清欢自个儿也意识到了,这一世的自己不像上一世那般死气沉沉,或许.....像江春来那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过多久许娆便拂袖而去。恰好许清欢也有些困意,便躺在榻上小憩。而在青云阁,正提笔写字的盛长安听完先前安插在许清欢那里的婢女所说的,许娆的话以后。连停顿都不曾有,“接着说。”

    那婢女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红着脸兢兢业业地把许清欢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说给盛长安听。

    本是规整的字越写越凌乱,再听见那句想要与他成亲时,盛长安终于是手一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长痕,墨洇透了整张纸,将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诗,覆盖的完完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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