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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楚清澄的出现是许清欢所没想到的,在看见他来以后,她不屑的表情瞬间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见的委屈。

    “老师.....”她不自觉地唤他老师,楚清澄的眼神在须臾间变化,又归于平静。

    “虽不知将军与吾的学生有何过节,但不论是何人,都不得将礼法抛之脑后。完全不讲究任何礼数的人,与禽兽有何异?”

    楚清澄弯起眸笑眯眯地看着迟澄,踱步上前拽住许清欢的宽袖将她拉到身边。

    哪怕是陈幽王那样嚣张跋扈的权臣,也对楚清澄礼让三分,迟澄更是不能在他面前继续肆无忌惮。许清欢缩在楚清澄的身后心乱如麻,又探出半个头瞪视着迟澄。

    迟澄无奈只好拱手作揖,“是我逾矩了。”

    楚清澄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润笑颜,轻声道:“既然如此,吾便先带走吾的学生了,将军自便。”

    许清欢乖顺地跟在楚清澄的身后,余光与迟澄灼热的视线相撞,犹如冰与火的相碰。她从未在与任何人的对峙博弈中感到极度的恐慌,而这一次,只是开始。

    可笑的是,许清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迟澄恢复前世记忆而恐慌,还是在为他恢复记忆后会对她和盛长安更加不利而恐慌。

    “国师大人怎的来了?”许清欢回过神来才想起这事儿,只听见他清冷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却带着浅淡的温柔。“方才殿下还唤臣一声老师,怎的现在又突然改了口?”

    许清欢顿时面红耳赤有些局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嘟囔:“以前没来得及叫嘛.....”

    她的声音太小,也不知楚清澄究竟有没有听见,他的笑容依然是让人如沐春风,许清欢接着问道:“清欢有些不解的是,老师为何会来。”

    说起这个,楚清澄正色拂了拂袖上的灰尘,道:“迟将军进宫面圣闹得沸沸扬扬,听了些闲言碎语,竟然还真在这儿见到了他。”

    他仄目睨了许清欢一眼,“殿下可想要救他?迟澄如今最受圣上宠信,又屡立战功帮助圣上戒除了药瘾,九千岁的威风被煞了,底牌也被他给毁了。如今司礼监免不了一次血洗,盛长安为天下人所憎恨,估计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平恨。”

    许清欢的唇角微微抽搐,掌心生出许多细汗。她究竟在慌张些什么?用了一辈子都没能扳倒的劲敌如今大势已去,她甚至不需要推波助澜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报仇雪恨。

    “他这般罪大恶极,为天下人所憎恨,万死不足惜。”

    楚清澄微敛眸,“盛长安的罪状条臣也已经知晓,只是臣以为,盛长安私吞赈灾银两一事并不属实。银两要经过许多官员之手才能辗转到他手中,然后他手里却只有一万两银子,也因此被上奏弹劾。究竟是要怪他贪污,还是他拿到时,只剩下了那点。再者,最大罪是以丹药控制帝王,若圣上本就不信长生一说,又怎会食用他所献上的丹药。”

    楚清澄看着宫道两侧的桃树回想起往事,眼里带上一层霜花,又道:“架空皇权罪无可恕,但先帝尚在时,酒池肉林晚节不保。再到如今的圣上,懦弱无能又无治国之道,不顾百姓生活屡次对万俟玉部发动战争,又因懦弱和自负兵败只得割让土地,白白让那么多将士流血牺牲。”

    说到这里时,许清欢很明显地看见楚清澄咬紧了牙关,戾眸翻涌着强烈的情绪。但这样的失态只存在了一瞬又烟消云散,“所以,究竟是该怪他架空皇权,还是该怪圣上无能昏庸。说白了,此次血洗司礼监,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为了自己的统治。”

    许清欢听了许久,指节颤抖着。“老师,您在说什么啊.....”

    那可是盛长安啊,一个罪无可恕的,该下地狱的恶鬼。

    楚清澄没有回答许清欢的疑问,无奈叹了一口气:“权当是臣的私心,他当初救下了阿南,还在圣上面前举荐他,实现他征战沙场的愿望。又在与万俟玉部最后的那场必败的战争里,在圣上面前保全了他的全尸,留给他最后的尊严。”

    “可如今迟澄大权在握,司礼监已经无力回天,谁又能救他?”

    楚清澄闻言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许清欢。

    良久,她领会了他的意思,拱手一拜。

    “学生多谢您的指点。”

    “另外.....”许清欢抬起眸,“您是天下人的心之所向,连陈幽王都想要从您这里得到一句肯定,还望您在父皇面前,为东厂督主,争取活路。”

    楚清澄颔首朝奉天楼走去,许清欢看着树荫下的那片让人乘凉的阴影,那些尘封朝往事犹如画卷般再一次展开在眼前。

    就在她去和亲的前一年。

    “你竟敢写这等大逆不道的诗!”许铮将那些宣纸从桌上扫下,许清欢看着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宣纸,她曾为了写诗给许铮夜夜拿着楚清澄的字帖来描摹,毕竟一手好字能够更加赏心悦目。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她只是想要得到一句夸奖。

    许清欢那双桃花眼盈满了泪水,不断地叩首痛哭:“清欢绝无此意啊,父皇。”

    姜慕春也起身轻抚许铮的手,“殿下,气大伤身。依臣妾看,将她关入思过宫非死不得出,要好过直接杀了她啊。毕竟,她还是您的骨肉。”

    那样温柔的嗓音却能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许清欢听了以后吓得浑身痉挛,更加用力地磕头求饶,再次抬颌时,已经是头破血流。

    她拼命地想要解释自己真的不知道这句诗是这个意思,可是没有人想要再听她含糊不清哽咽的话语。一个公主被侍卫用布条堵住了嘴,头发也被扯散,换作旁人的确是已经羞愤地恨不得去死。

    可是许清欢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拼了命也想要活下去,哪怕活得比蝼蚁还卑贱。

    就在许清欢被连拖带拽即将拉出乾清宫时,楚清澄抬步走了进来。他一袭白衣,看起来犹如落入凡尘的仙鹤般,不染尘埃。

    紧随其后的,是盛长安。他依然是面上带笑,说道:“奴才有事要禀告,那句大逆不道的诗句,并非是四公主殿下有意写下。四公主平日不喜读书,也厌恶琴棋书画。胸无点墨怎么写这首诗?奴才转念一想,四殿下平日总爱上奉天楼与国师大人待着,这一手好字也不像是四殿下写的出来的。奴才便私自带着人出宫,去搜了国师大人的房。结果搜出来的字帖,与这首诗的字一模一样。奴才想啊,应该是国师大人仍对当年慕南将军的死心有芥蒂......”

    许清欢被布条堵着嘴剧烈地挣扎着,她一边弓着腰干呕,一边发了疯似的想要靠近楚清澄,她呜咽着半天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而盛长安,已经将字帖递了上去。

    楚清澄被侍卫扣下时,回眸看着哭红了双眼的许清欢,用口型对她说。

    “噤声。”

    与以往一样,每当许清欢在楚清澄弹琴时闹他,他都会说一句噤声,可最后还是放纵着她喋喋不休。

    凌乱的发丝因为泪水黏在了许清欢的脸庞,她明明有口,却不能为楚清澄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她想告诉许铮,不是的,不是的!是她自己被别有用心之人送来的诗集骗了,是她自己写下的这首诗,不是楚清澄。

    “楚清澄,凌迟。”

    许清欢听到后,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耳畔不断地萦绕着这句话,撕扯着她的心。盛长安不动声色地挪到她身后,借着众人视线落在楚清澄身上的机会,一记手刀打晕了许清欢。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从春荷那里得到了楚清澄被凌迟,接着挫骨扬灰的消息。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在一瞬间被扼住了喉咙,吐不出一句话。越是想开口说话,就越是哽得干呕。

    许清欢想要痛哭,春荷红着眼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主,皇后娘娘调来了好几个侍女到斜芳殿,您不能哭啊!若是被那些侍女听见告诉了皇后娘娘,您又要遭罪了!”

    都是她的错,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不喜读书,所以辨不出那句诗的别有用心,因为她非要借楚清澄的字帖临摹,才会叫别人冤枉了他,让他遭受酷刑而死。

    许清欢身体痉挛着,她紧紧攥住春荷的手腕,指甲都嵌了进去。就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不断地擢取着空气。可是胸腔仿佛被一把钝刀缓慢煎熬地撕扯开来,掏出那颗血淋淋的心,摔了个稀烂。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春荷的手背上,她甚至连哭的资格,都被他们残忍地剥夺了。

    等许清欢回过神来时,眼眶不经意间红了个遍。她那么恨盛长安,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现在,她却要去救下这个曾经害死自己,害死春荷和楚清澄的人。

    盛长安在到了御花园偏殿不久后,就被侍卫架住带去了地牢。

    阴冷的牢里有一股腐臭与腥甜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

    发霉的枯草平铺成一张简陋的床,脚掌大的老鼠正蠢蠢欲动。凄厉的尖叫声与求饶声回荡在这里,就像鬼哭狼嚎般。

    “冤家路窄啊,在这儿都遇得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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