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潇，我找你很久了，我真想不到，我让你罚站，你还能和没事人一样在这里谈恋爱？”

    潇潇一猜就知道是王锐追上来了，她淡定地将头转回去，看到王锐因为刚才的大吼而发红的脸颊，不由得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做得过分了。

    王锐看到林潇潇坐在站台座位上，冲过去，攥住潇潇的胳膊，用力朝反方向猛地一拽：“你跟我回去。”

    潇潇一时没坐稳，被突如其来的强大拉力向后一拉，身体猛地一斜，砸在了站台的广告牌上。

    潇潇觉得右侧胳膊被撞得很疼，捂着最疼的地方心里碎碎念：“我就知道一定会负伤，我就知道在这里准没好事，我就知道。”

    吃痛着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想象中会很懦弱的男孩已经抓住了王锐的手臂。他说：“和她没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却那么清冷坚定。

    王锐一时间竟乱了阵脚，看着男孩发青肿起的眼睛，她开始攻击负伤的潇潇：“林潇潇，我讲过多少次，别跟校外的小混混......”

    “他不是小混混。”潇潇也平和坚定。在无聊的老师眼中，所有看起来不一样的孩子都像是威胁，但他们又会教育你不要以貌取人，简直是自相矛盾。

    恰是最安稳平静，暗藏讽刺的嗓音，在这氛围中像一根刺，刺痛了王锐。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对着潇潇的脸，挥下去。

    潇潇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猝不及防，那一巴掌马上就要落下来，潇潇来不及躲闪，只能再一次在感到刺痛的前一秒闭上眼睛，抬手挡住落下的手掌。

    内心依然在碎碎念：“求求了，饶了我吧，我胳膊还疼呢，苍天啊，能不能不要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想让我负伤......”

    却迟迟没有动静。潇潇试探着睁开眼睛，看到林沐之攥着王锐的手臂。他们的手停在空中，林沐之的手抵着那手臂向下挥的力量。王锐的力量比不过他，那只手在静默中反抗挣扎着。

    “你想干什么？”林沐之问。

    王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潇潇看着那停在空中的两只手，时光停滞般的静默之中，天上竟下起雪。

    雪在那一瞬间飘得很大，在路灯下，闪着星星的光。

    “好美，我从没见过下雪。”潇潇好似忘却了这一刻的紧张形势，微微抬头，望着雪感叹。

    “之前我在读文学作品的时候，看过很多很多关于雪的描写。今天终于见到了，竟这么美。”潇潇抬起头，激动得竟想要落泪。

    林沐之笑了，是温润的笑，清雅的笑。他说：“真好。”

    你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能让你看到雪，真好。

    王锐被两人整得莫名其妙，却也觉得这两个小孩竟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安定。林潇潇昨天还因为调座位哭了很久，今天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她不认得的样子，而他身边的小孩脸上带着来历不明的伤，竟然敢抓住老师的胳膊。想到在校外继续跟他们纠缠下去，她竟有些怯了。她在雪里走开，一边对林潇潇说：“明天上课的时候再收拾你！”

    然后假装淡定地落荒而逃，用大人的拙劣演技。

    这一次，看着王锐的背影，林沐之握住了潇潇的手，说：“没事了。”

    雪慢慢积累，站台上，路面上，来往的公交车上都覆上薄薄的一层，潇潇安静地微仰着头。听过无数美好的词语，不及这一刻真正看到夜色里雪飘然悠然落下。

    身边的男孩安安静静，潇潇转头，看到他热切而沉静的眼睛。

    “喜欢雪？”他问。

    “喜欢。”潇潇笑着点头。

    “第一次看到？”

    “嗯。”

    那一刻觉得空气都是安静的，像被落下的雪花凝结住。却又闪着蜜色，是暖色灯光在渲染。

    那么难忘，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却没看到身边那热切的双眼一直停在她身上。

    她看雪，他看她。于他，那雪全是为她而落。

    “你为我反抗老师，你不怕被她打击报复吗？”过了好一阵，潇潇像是从一场美丽梦幻的舞台剧抽身，她转头问林沐之。

    “不怕。”林沐之轻轻笑。

    “她可是很可怕的呦，她会河东狮吼，奥不，比河东狮吼还尖厉可怕，还歇斯底里。对了，她还会打人，很疼很疼的呦，你真不怕？”潇潇逗眼前的小孩。

    “我不怕。”

    潇潇歪头：“想不到你这么勇敢，我之前还担心他们欺负你。”又紧接着补充：“以后别那么喜欢打架，你看，要是打不赢......”

    然后顿住了，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似乎不该再提他不愿回忆的经历。

    “我知道了。”林沐之还是在轻轻笑。他的声音也轻轻的，融入飘落的雪里。

    “真乖。”潇潇笑得灿烂，转身轻轻地拍拍他的头。

    ８

    第二天是个晴天，暖阳照雪，天地一白的晴天。

    潇潇将鼻子和嘴巴裹在围巾里，趴在桌子上观察着教室里的人们。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是小屁孩，但昨天的雪竟为这平凡的场景略添诗意，潇潇觉得那些小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呼出的水蒸气粘在围巾上，她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暖，似乎觉得这样的世界也很好。说不上来哪里好，但就是很让人平静安定。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还在怀念曾经的自由。

    但时间呈直线形流淌，所有的故事都不会有始无终。

    当王锐踩着高跟鞋进入教室时，潇潇趴在桌面上，在心里默默哀呼：“报应来了......”

    王锐先在潇潇面前停住，用最平常的语调说着无理的话：“林潇潇，在教室如果不学习，就出去，为什么趴在桌子上？如果每个人都在班空里趴在桌子上，那我们班班风会成什么样？慵懒，懒散。”说话，她白了潇潇一眼，径直走到了讲台上。

    一切都是行云流水，都不给潇潇发作的机会。

    但潇潇也不想发作。对这样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年轻老师，计较是最没用的东西。

    不过也好，让昨天落荒而逃的她发泄一下，事情大概就过去了。潇潇心里想。

    不过她真是低估了王锐。事情不会那么轻易过去。

    一道大题讲到一半，在全班大部分人都在凝神聚气的时候，王锐突然将课本扔在讲桌上，盯着林潇潇：“林潇潇，站上来。”

    一下子给潇潇来了个猝不及防。

    “林潇潇，我让你站上来！”王锐又是歇斯底里地大吼。

    一瞬间，林潇潇的脑子里出现了无数种可能。

    现在这种局面，可以站在这里和王锐僵持。但她有可能走下讲台，像昨天一样打我......不行不行，虽然不知道是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在做梦，女孩子出门在外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还可以直接夺门而出，从教室后门冲出去。可是我这座位，在第四排，离后门有点远啊，会不会被抓住直接暴打一顿？而且老师批评学生，学生突然跑了，是不是太不给老师面子了？不行不行......

    于是最后，她还是悄无声息地乖乖地走上了讲台。

    “林潇潇，昨天我让她罚站，你猜怎么样？人家二话不说跑了出去，和别的班的小男孩谈起了恋爱！”王锐用戏谑的语气，大声宣告着潇潇的罪行。

    “我没谈恋爱。”潇潇低垂着眼睛。

    “没谈恋爱？那昨天为什么和男生坐在一起？”

    “坐在一起就算是谈恋爱了吗？你怎么不说别的？是害怕提及自己落荒而逃的经历吧......”潇潇悄悄地想。

    “林潇潇，事婆婆事奶奶，平时给我惹事不说，现在都开始谈恋爱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消停？”王锐大声训斥。

    潇潇不说话，想到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是一个真正的高中女孩，听到自己被人说是“事婆婆事奶奶”，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吧。越是年轻的她们，被曲解，被夸张，又被对比，讽刺越是那么明显。

    又想到自己。消失的记忆里，有没有这样破碎的片段。里面有一个成年人，仗势欺人，挤压着在成长的女孩，让她变成意想不到的形状。

    想到这里，莫名地难过。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凝神屏息，期待着被审判的人的异彩纷呈。

    王锐见潇潇低垂着头，内心充满爽感。想不到你林潇潇，昨天无视我，也是因为有人站在你这边。今天你再给我得意呀！

    “林潇潇，你给我记住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谈恋爱全怪女同学！”

    说着将书向桌上一甩：“所有女生给我记住！谈恋爱，全怪女同学！”

    听到这样的话，潇潇的心，忽然一阵阵痛，像被划破了一个小口。

    她抬起头，眼里含着亮晶晶的泪花。她不惧怕，不躲藏，直视着王锐的眼睛。

    王锐炸毛了：“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就说你！林潇潇，一块臭肉搅得满锅腥！”

    讲台下所有人都在望着两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平静，而平静之下又觉得这个谈恋爱被抓包的女生是那么有意思。似乎都没人觉得那话有什么不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不对吗？如果不对，为什么自古以来所有人都这样说呢？

    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一定是对的。谈恋爱的林潇潇，便是那吸引苍蝇来的，有裂缝的，放了好几天的臭鸡蛋。不管有没有谈恋爱，不管是和谁，那全都是她的错。可她竟然敢反抗？不知道反抗老师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吗？林潇潇，你就是个让所有人厌烦的害群之马。

    潇潇难过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从古至今，那么多人为了女孩子的权力声嘶力竭，想尽千方百计让所有女孩认识到：那不是你的错，你们是平等的，所有人类都一样可贵。那百年前的阁楼里，睿智的笔都在写着呼唤平等的字句，而今天二十一世纪的讲台上，竟还有人在散播“都怪女孩子”这样的思想，而没有一个人认识到有什么不对。

    潇潇开口了：“你知道什么是“厌女”吗？”

    王锐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你有什么说话的资格？把头低下去！”

    潇潇没有。她只是更加平静地，用带有哭腔却仍清凌凌的声音说：“你真的很丑，而且，还很厌女。”

    王锐大概不能理解潇潇在说什么，但她再次炸毛了，手在讲桌上一拍，声音之大震惊了所有刚才还在凝神屏息的小孩们。

    “这节课不上了，上自习！”王锐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句话，摔门而去，留下眼泪汪汪的林潇潇和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的九班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