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一组专属于，顾淳来到舒韵所在世界后，中枢系统陆续收集的全新记忆碎片。

    舒韵看见自己头一次和顾淳对话时，听到他那句冰冷的“那麻烦你不要坐在这个位置，现在我需要开始工作了。”后，窘迫脸红的样子；

    在卤味店和他对坐着，边吃力喘气边喝冰水，还非要坚持啃完所有“超辣”鸭货、迷之自信的自己；

    在清晨的机场，冻得嘴唇通红、脸颊发白，背着厚重行李和他面面相觑的自己；

    和他一起布置E市同住的小家、接待闹腾的同事们共度大年夜、疫情时发着烧被他喂粥、一起享受mini电影节、拉着他沉迷《人气生存游戏》不可自拔、又列出list呼朋唤友疯狂打卡E市景点的自己；

    见证丁逸姗纠缠他、而蹑手蹑脚偷偷离开，好奇地观察顾淳和辛融之间互动有无异常，被韦姝的追求攻势震慑、而悲伤着默默疏远顾淳的自己；

    隔离期间居家努力工作，回到A市和顾淳拉开距离后、变本加厉逐渐工作狂，被鲶鱼女士直接管理、而唐姐开始休长病假后，越发不可收拾地投入到工作当中，直到陷入抑郁的自己；

    品尝顾淳烹制的美食时脸庞总泛起红光和微笑，不经意与顾淳对视时害羞脸红，抑郁后即使和他近距离相处也麻木不堪，逐渐恢复状态后在音乐节牵手，一起去高铁站寻觅滕娅，在路灯下拥抱，在沙发上彼此依偎的自己……

    舒韵笑着拭去眼泪，从相遇到现在，是顾淳一步一步学习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也是他打开心门、任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他心里的路途。

    的确，顾淳没有血肉之躯，没有眼泪和过于激烈的情绪。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正常地老去，他必须小心谨防在人前受伤，以免被发觉伤口与他人迥异，他没有真正的亲人，就连已知的同类都少得可怜，他无法完全把控自己的休眠模式，一旦严重受伤或损毁，或许这段奇异的“人生之旅”还会莫名其妙地戛然终止……

    可是，舒韵还是不想放开他的手。

    她想要抓紧，这历尽艰险从异世界远道而来、小心翼翼给自己喂粥、为自己做饭、呵护自己不受伤害、又用力将自己从深渊用力拉上来的，原本冰冷却已开始温暖的双手。

    ……

    正当她想要对顾淳说出自己答案的时候，四周又陷入了彻头彻尾的黑暗。

    再睁开眼时，舒韵发觉自己又躺在了顾淳卧室的那半张床上。

    阳光还是那么耀眼，清风仍从缝隙钻入、逗弄着窗帘，而顾淳已经醒了过来，他躺在离舒韵10cm的位置，眼神纯净安静如小鹿一般，无声地凝视着她，仿佛永远看不腻。

    这次舒韵抢了先，她鼓起勇气向前倾身，在顾淳已完全恢复红润的唇上，印下了温柔又甜蜜的一个轻吻：“这就是我的答案”。

    顾淳愣神了一秒，随即闭上了眼，只是伸手搂紧了舒韵的腰。

    舒韵亦闭着眼，在他的怀抱里沉默着贪恋温暖。

    过了一会，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伤口经过深度休眠，真的好了么？”

    顾淳拉住她的手，一起轻轻按在后背靠近腰的地方：“已经修复如初了，没有任何痕迹。”

    舒韵好奇地摸了摸顾淳光滑的皮肤：“顾淳，你的存在真的很奇妙。”

    顾淳又不由自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也许你很难相信，其实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也一样奇妙。”

    ……

    詹浩峰给舒韵安排的假期，很快结束了。

    在重新去公司的前一晚，她仍是习惯性地感受到那种压抑和低落的情绪，但又很快自我调节了过来。

    毕竟，她现在不再是完全一个人了，况且在那个和顾淳一起做的长梦里，她也获得了一些渴望“重生”和蜕变的勇气。

    次日清晨，又是习惯性地早醒了。

    舒韵痛苦地叹了口气，同时安抚自己：“不会太久了，这样的情绪煎熬。再坚持坚持……”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早点下楼，这样时间还来得及在家和男友一起吃顿早餐。

    顾淳在一件设计简洁好看的黑色长袖T恤外，系着那条干净又熟悉的围裙，干脆利落地关了火，正在做最终的装盘。

    舒韵尽可能无声地走到他身后，忽然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淘气地用力抱住他的腰：“早！有没有吓到？”

    顾淳蹭了蹭她还没梳理好、乱发毛茸茸的头：“你忘了，我的听力比你敏锐2-3倍，你觉得呢？”

    舒韵佯作不甘地笑着吐舌：“哼！”

    她拿出木托盘，接过顾淳精心准备的早餐——两只白色盘子中各自盛着，煎烤得很诱人的全麦吐司、滑蛋、香肠，还有两只点缀着牛油果、猕猴桃和蓝莓的酸奶杯。

    顾淳又不疾不徐地手冲了两杯咖啡，从门口探头出来问已走入餐厅的舒韵：“你那杯要加奶吗？”

    舒韵摇头：“不用，周一喝美式，一周都没事哦！”

    顾淳端来咖啡，也坐了下来，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共进这顿同住以来最甜蜜的一顿早餐。

    “今天我送你去公司？”

    “为什么，你不放心我？”

    “嗯，从完全放松的休假状态再转回忙成陀螺的工作状态，我想你难免多少会有心理压力。”

    “的确有。但我觉得我最终想清楚了，特别是知道你所有的故事之后。”

    “是。在我来自的那个世界，所有工具人是没有选择、与\'生\'俱来注定成为工具的。但在这里，我们都可以主动选择。在你感受到自己精神和躯体遭到不平等、不合理的对待时，你可以逃离、对抗、挣脱，唯一不要做的，是把自己困在一个反复被伤害的境地里。”

    “我所需要的，只是一颗自由的心。”

    “对，不要为了只在这一角职场的方寸之地，得到少数几个人虚无的认可和夸奖，去面对失去自己的生活爱好、身心健康、家人朋友爱的风险。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样为了工作，忽略自己，不照顾自己，被pua和折磨的时候甚至还责难自己……”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顾淳。”

    舒韵真诚地看着他，微笑了一下。

    顾淳看见了她眼里的坦荡和释然，于是也安心地报以明朗一笑。

    舒韵还是婉拒了顾淳送自己去公司，因为独立做出的决定，她也想独自一人去勇敢践行。

    才刚上地铁，鲶鱼女士的消息已接踵而来：“你的休假是昨天结束对吧？这么久状态应该调整好了，该收起小朋友才有的幼稚和情绪，冷静有干劲地投入到工作中了哦。

    道理应该也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来公司路上，就把稍后跟我还有团队主要成员的会议约好，一上班我们就快速对一下你缺席期间的工作进度！”

    舒韵深吸一口气，马上回复了她：“在那之前，留5-10分钟我和您单独谈一下吧。”

    “OK，那你自己控制时间，不要耽误其他事情。”

    舒韵还是在楼下咖啡店买了杯自己最常喝的外带咖啡，毕竟想来以后没有多少机会常喝了。

    刚走到电梯口她就被过分热情的小吕，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小韵姐！天啊你终于来了，你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怎么熬过来的！！她什么都问我，我知道不知道的，什么都问我！！！”

    电梯口赶早高峰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被这样激进夸张的小吕给逗笑了，可想到各自上楼后要面对的工作，又都很快默默换上了惨淡的愁容。

    电梯门开了，舒韵深吸一口气，被小吕强行挽着一起走向了工位。

    转过熟悉的拐角，便看见了坐在明显位置上的鲶鱼女士。

    她果然来得很早，看起来已经工作好一会了。

    同事成群走入的动静令她抬起眼，犀利地朝舒韵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成竹在胸又略带轻视的笑容：“你来了。行，赶紧就位吧。小吕，你以为自己还是可爱的高中小女生吗，在公司别总拉拉扯扯的。”

    舒韵放下包，走进她刚才在手机上预约的会议室。

    和其他人的会议从9:10开始，她再次在微信上发送给鲶鱼女士会议室的编号，提醒她过来。

    鲶鱼女士带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神情如常：“你想聊些什么？对于你休假之前我们谈的那些事儿，考虑好了吗？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既然詹总觉得可以给你一些时间空间再调整调整，我当然也ok。

    毕竟咱们团队里那么多人，都得历练、都得提升，这些工作分配给谁都是谁该自己努力去承担适应的。你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承接目前的职能和工作量吗？”

    舒韵的回答前所未有的简洁明了：“我考虑好了。这些工作不是我没有承担的能力，是在没有合理回报和清晰管理的机制下，我不乐意承担。我要正式提出辞职，稍后会以书面邮件的形式发给你、詹总和HR。

    按照劳动法的规定，邮件发出后，我和公司的劳动关系最迟可以在30天内结束。”

    鲶鱼女士忽然哑然，错愕了一瞬后才回答道：“你，你是不是不知道现在经济形势多差、出去再找工作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