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问

    这之后陆岁倒是没再主动来找过姜鲤。

    偶尔俩人不得不相逢,也皆是装作若无其事,既疏远又礼貌地互相见礼、打招呼。

    然而,就在姜鲤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处理好这件事的时候,弟弟姜禹深思熟虑,为了姐姐的幸福着想,决定还是要把这件事与父母说道一番。

    姜鲤不知道姜禹说了什么,但她的父亲姜衷自她下学归家一进门,尚来不及换身衣物,便派人请她去书房说话。

    姜鲤虽不明就里,但还是乖巧顺从地照做。

    她去到姜衷的院子,穿过廊庑,径直朝着书房而去。在门首处遇见正端了茶准备进去的秦夫人。

    秦夫人深深地望她一眼,接着,小声地告诉她,“待会与你父亲说话的时候,哄着他点,他虽然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倘若你真心不改,还是会替你们想办法的。”

    姜鲤听得云里雾里,她其实不太明白秦夫人话里的意思,但是前半段让她小心说话,她还是听懂了。

    姜鲤感激地与秦夫人道了声谢,继而,轻扣门扉,等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方才推开门,走进去。

    偌大的书房,姜衷坐于正中的主位之上,双目低垂,平静地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感受到有人进来,他缓缓地抬头。

    进来的是姜鲤,他自八岁便生病、已有十年之久的女儿。这十年过去,姜鲤病愈如初,姜衷还一直觉得她还小。但她已经十八岁,出落的亭亭玉立、貌美如花、身姿窈窕了。

    她不仅到了可以许婚的年纪,也到了会对别的男子情窦初开的年纪。

    好在她喜欢的不是杜浔这样的纨绔子弟。

    姜衷无奈地暗暗叹口气,而后声音严肃、面色冷峻地望姜鲤道:“你今日回来得倒早?我听楚禾说,你前些时日常常下学过了一两个时辰都还没回来,是和谁一道外出玩乐去了?”

    姜衷的问法十分得婉转,姜鲤一时不太反应地过来,虽不完全明白姜衷的意图,但还是诚实地作答:“女儿近来结识了几位朋友,除了父亲熟知的夏宜,还有杜太傅的孙女杜婉,兵部尚书之子顾峥,以及陆丞相之子陆岁。”

    “女儿是与他们行走街巷,长见识、玩闹去了。”姜鲤不紧不慢地补充。

    姜衷倒是没想到,她会答得如此从容、果断,且几乎没有一点遮掩。顿时想发作也不好发作,只得沉了沉心绪,静默了片刻后,继而又道:“鲤儿,你一个女儿家与顾峥、陆岁这些男儿郎走得太近,是不是有违礼数?”

    姜鲤刚想答,姜衷紧接着又说:“夏宜她和顾峥青梅竹马,即便两家不挑明,但也是默许他们两相欢好的。可你不一样,你与陆岁……”

    说到这里,姜衷终究还是让一口长气叹了出来,望着女儿,满目的担忧和心疼。

    他顿了顿,过了片刻,方才继续道:“阿爹与陆丞相虽然如今看上去相交不深,但我们年轻、追随陛下时,也曾一同出生入死。阿爹救过陆丞相的命,鱼儿的名字还是陆丞相改的。陛下也知道我们情同手足,可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得避嫌。”

    “阿爹是武将之首,陆丞相是文臣表率,我们俩家若是结亲,便无异于联手把持了朝堂。纵然陛下不猜疑,我与陆丞相持身端正,可难保百官不会推着我们做出什么悖逆事的来。陛下可并不是个眼里揉得下沙子的人。”

    “难道我们姜氏、陆氏,你弟弟或者陆岁,一定要推个谁出来毁了自己的前程来成全你的小情小爱吗?鲤儿,这若非万不得已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姜衷话到此处,声音极铿锵,语气极坚决地轻轻拍桌道。

    他拍桌的力道虽轻但声音不小,吓了门外一直在偷听的秦夫人一跳。秦夫人见状,赶忙端了茶盏进来,打断他们父女的交谈,边走边笑道:“来来来,夫君你在军营忙了一天也累了、口渴得紧,喝点茶。”

    “鲤儿你要不要也喝一杯茶?”秦夫人对姜鲤使眼色又问。

    姜鲤忍俊不禁。她总算听明白姜衷叫她来书房这一遭,所做为何了。她虽然看得出来姜衷十分地在意此事,但因为自己并无心与此,所以既不愧疚也不觉得事态严重,反而觉得颇有几分意趣。

    她张了张唇,刚想解释,哪知姜衷拂了秦夫人的好意,低斥了秦夫人一声,“别我一教训孩子,你就在旁边帮腔打掩护,如今鲤儿这件事并非小打小闹,而是关乎我们全家乃至全族命运的大事。”

    “茶就先不喝了。”姜衷冷肃地说道。

    他又望姜鲤,接着还要说:“鲤儿,陆岁是这京城中难得的青年才俊没错。但正如我从前告诉你的,你的闺名与他故去义姐的闺名同音,焉知他接近你不是别有目的。便是这目的不坏,可我姜衷的女儿也绝不可能给别人做替身。更遑论,若是陆岁要拿你当作替身的话,比他更有权有势、更在情理之中的合该是陛下才对。难道你也要因此入宫吗?”

    “鲤儿,陆岁他已经有了一门虽还没定,但极好的婚事。他翩翩君子、京中闻名正是合适与左氏才女相配。我们虽出身不敌低,但担不上他们这些风雅之名,就不必去凑热闹了。”姜衷的话渐渐地已有些苦口婆心。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到姜鲤的耳中先也确实如此,但到了后来,姜鲤听见“入宫”“左氏”什么的,顿时忍不住地高声反驳,“阿爹,女儿不管是第多少次,但还是想郑重地让您知道,女儿宁愿死也绝不入宫。更不必说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女儿虽然病了十年,不通世事、未曾读书十年,但女儿也并非胸无点墨。即便与风雅、文辞够不上关系,但凭女儿大将军之女的身份也不比陆岁、左氏他们差。左氏配得上陆岁,女儿又有什么配不上的?”姜鲤不服气地道。

    她话音未落,座上姜衷的面色已是变得铁青。因为从姜衷的角度,听她说这话,大概以为她无论如何都还是要与陆岁在一起的。

    姜衷再次拍了桌子,刚想厉声正色地斥责,姜鲤立马安抚他,“父亲也别着急发火,烦请父亲先听女儿把话说完。”

    “女儿此生有两大不愿,一是不愿与左氏女比,二是不愿入宫为妃。这才会有在父亲说这两事时出言反驳的忤逆之举,还请父亲不要责怪。但在这两事之外,关于父亲忧思顾虑之事,女儿可以确切地说,女儿并不喜欢陆岁,也绝没到想牺牲家族、弟弟的前程来和陆岁相守。”

    “女儿从始至终只将陆岁当作朋友。同样的话,早在今日之前,女儿已经与陆岁说清楚了。是,陆岁是说他可以娶女儿,但他就像父亲说的,之事把女儿当作故去阿姐的替代品。女儿虽然疯过,但并不傻。”

    “还请阿爹放心,女儿是不会同陆岁在一起的。若是女儿说谎,就叫女儿受尽折磨。”姜鲤郑重其事地坚定道。

    姜衷被她这一番表态弄得愣了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继而是换了好大一口气,方才又道:“你也不必赌咒,阿爹只是敲打敲打你,希望你最好不要同陆岁在一起。但倘若你们真的情比金坚,认定了彼此,阿爹和你陆伯父也不是不能想办法。”

    “这权势地位其实都乃身外之物。”姜衷突然又变得开明起来。他只是很难相信两个小子、丫头,才认识短短的数月,能有什么不离不弃的情谊。

    如果没有这等情谊,为了两家的未来,还是早点分开得好。

    现在他知道姜鲤并无此意,自是放心不少,当即也和颜悦色起来,柔声道:“好了好了,为父今日同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记在心里就好。你说你没那个意思,为父也就相信了。”

    “退下吧,回去早点休息。”姜衷对姜鲤摆了摆手道。

    姜鲤顺从地施礼告退。

    等她走了,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姜衷又愁容满面地去看秦夫人。他无奈地对秦夫人道:“你瞧着鲤儿这样子是真的永不可能喜欢上陆岁吗?为夫如今担心的倒不是她的话是真是假,而是万一她日后终究还是喜欢上陆岁该怎么办?”

    “她是女子,倘若闹出点什么事情,受伤的也只会是她。”姜衷唉声叹气。

    秦夫人听他这样说也变得惆怅起来。姜鲤虽非她所生,但姜鲤自幼孤苦,又是她夫君的孩子,她不免还是怜爱姜鲤的。

    秦夫人沉吟了半晌,最后恍然想到了什么办法,突然欣喜地道:“那不如我们就真的认真给鲤儿挑选一个夫婿,先把婚约定下来,稳住鲤儿的心,也好断了陆氏那个小子的念想。这也能防止日后陛下知道鲤儿的闺名,与陆岁那般起些不该有的心思。”

    姜衷听着,仔细地想了想,竟觉得颇有道理,并且暂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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