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无方语气淡如清茶，不带任何情绪的讲完。

    他轻叹一声，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俊秀完美的侧颜微仰，让他原本就出色的五官轮廓更加鲜明耀眼，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落在他白皙清透的脸上，发梢柔顺地垂落于修长的颈项边。

    此情此景，给他平添了几分落寞。

    其实，他不仅一次对我提及过自己的过去。

    只是每次都只说了冰山一角，像残破不全的古卷，从来没拼凑完全。

    如今的他，将自己完完整整的展开，每一章每一段都摊在我面前，让我看清了他过去的一切。

    原来，他成为孤儿的原因竟是因天灾。

    也恰是正是这场变故天灾，让他从书香世家的优渥公子转为广戚侯的影子门徒，留在了政客身边，成了如今的他。

    我凝声几许，哑着嗓音问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风吹乱了冯无方脸颊边的碎发，让他的气质飘逸洒脱到极致，硕长挺拔的身形微微朝我偏了几分，唇角轻启，“你不是说，我不敢告诉你吗？”

    他轻笑一声，语气淡淡，“我想坦诚试试，看看同你说出来这些，又能怎样……”

    衣衫的下摆被微风卷起，同我衣尾搅在一起。

    眼前这个气度和风华都不减当年的翩翩君子，眼神定定的望着我，瞳孔透着微光。

    我目光微动，移开了视线，竟有些不敢看他了，随即转移了话题，“这就是你拼命救人的原因？”

    他浓密的眉眼淡淡一瞟，脸扭转开来，闲散的落在我们腿边距离不远的鞋尖上，“怎么？以为我又在作戏？”

    我自然没这样想，刚想出口反驳，一抬头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同我玩笑。

    冯先生很少露出这种生动的表情，让我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他没让我为难，继续同我说，“我尽全力救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别成为下一个我。我知道，地动的确会被迫带走某些人的亲人，但也同样会一并带走活着人的爱，当人一无所有以后，人性往往脆弱的不堪一击……那个时候，绝望无助，还不如死去……”

    “冯……”

    我想安稳他，但不知从何开口。

    不得不承认，他的往事的确让我动容，眼前的男人，年少时被亲生父母抛弃，从锦衣玉食到流离失所，到底经历了怎样痛苦？

    我不敢想……

    冯无方侧目看我，似乎知道我刚刚想喊他什么，嘴角勾起，浅浅一笑。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骏马蹄鸣，一众黑衣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英武男人一骑绝尘，是王莽。

    他弓着身子，策马飞快，看见坐在石头上安然无恙的我后，脸上才明显松了口气，手腕一沉，勒住缰绳，快速下马朝我而来。

    我站起身笑着去迎他。

    冯无方抿了下唇，也跟着我站起身。

    王莽大步跑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紧紧搂住，四面八方都是他炙热且熟悉的气息，将我牢牢桎梏。紧张急切的语气浮蔓于耳边，呼吸急切，“我来晚了，刚处理完宫里的事，你有没有受伤？我这就接你回去。”

    地动才结束多久，他在宫里，自然要先处理那边的问题。

    我也抬手环住他的腰，男子的呼吸让我心安，脸埋在他胸口摇摇头，“我没事，地动的时候，我跑的很快，没有受伤。”

    王莽瞳孔仍旧担忧，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次。

    此时的我衣衫脏乱、灰头土脸，看上去的确狼狈。

    我同他解释，这些都是因为刚刚随众人救人弄得。

    掌心紧揽在我的肩背上，紧搂着没松开。眼眸却从我耳后看向冯无方，锐利戒备透着敌意。

    冯无方也注视着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像一头蛰伏在密林中的狼，不许任何人沾染他的东西。

    王莽的视线停驻在他破损脏乱的衣衫上，衣衫不知是被什么扯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手臂上受了伤，被草草包扎的地方渗出了血。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臂上止血缠着的丝帕，是他前几日买的东西。

    鸳鸯帕子被染上了他的血，很是刺眼。

    王莽阴郁的瞧冯无方，他了解怀中的女人，她会这样做，一定是……

    “谢谢你救她。”

    我这才想起身后还站着冯无方，朝后看去，刚想说什么。冯无方已经淡淡的点了下头，眉眼一挑，对着王莽的视线，不卑不亢，“不算是救，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慌乱下，大家不过是凭借本能互帮互助罢了。”

    王莽咬着牙，勾唇冷笑。

    好一个凭借本能，互帮互助。

    拧着眉心，拉紧我的手，哼了一声，转身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冯无方看我要走，像是想起了什么，略显急切的追上来，慌乱中不小心扯了下我的另一只手，这举动自然让王莽更加不悦，冯无方看我停下，很自然的放开，仿若刚刚不合规矩的举动并不存在。

    他语气柔和，眉眼透着期盼，“茶楼里，我说的那些，都能做到，你回去再想想。”

    我顿住脚，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看了眼面容渐冷的王莽，决定简单直接的回绝他，“不必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莽听了我的话，冷清的眸才柔下来，视线在我和冯无方之间流传一圈，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

    听了我的话，冯无方眼神失落，语气不舍，“过去的我只想让死去的人九泉下心安，如今也没什么遗憾，为何你不信我呢？”

    王莽显然不想听他继续说了，拉我的手微微用力，想带我离开。我迟疑了下，用另一只手搭在王莽绷紧的手背上拍了拍，王莽身型一僵，停下脚步看我。

    我转头对冯无方说，“冯无方，既没了遗憾，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吗？”

    冯无方双眸一颤，瞳孔微沉。

    初心？

    从一开始不问原由的替主人办事，到后来和她相恋，在到后来替主人报仇。他的心从未在自己身上，一直寄予他人。

    “你呢？”冯无方垂下眼睑，长睫挡住了眸子，反而慢条斯理的问我，“你的初心是什么？”

    我笑了，“自在的活着，就是我的初心。”

    他不解，“若你真想活的自在，又何苦回来？”

    我迎着他的眼，反手握住王莽的手，坚定的告诉他，“因为能让我自在活着的人就在我身边，同他一起，无论在那，我都活的自在。我们回来，是有一同要做的事。那些事，做了才无愧于心。”

    冯无方没有追问她回来的目的，脑子里都是她找到了那个能让她自在而活的人。

    可，能让他自在的人，却永远的离开了他。

    目送二人离开。儒雅随和的男人望着站在王莽身侧的女孩，失笑垂目，对着那背影轻声呢喃，“既然如此，那我便祝福你。”

    王莽扶着怀中的我上马，眼尾不经意扫过还站在原地的那男人。

    他定定站在原处，很久都没有挪动一步。

    *

    我们住的别院因地动也有轻微损坏，好在房子修的结实，又远离地动核心位置，除了小院外的花园地面有几处裂开，屋子大体并未有大的损伤。

    我们从外面回来后，王莽就沉着脸不理我，一言不发的模样，虽不显山露水，但我了解他，只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我也不说破，让他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饭过后。

    我和他沉默的吃过晚饭。看他还没要开口的意思，我放下碗筷，想站起身，想去浴房洗漱。

    身侧的男子沉沉吐出一口气，抬手环住我的腰身，紧紧抱住。有力的手臂一个用力，将我带坐入他宽厚的怀中。

    棱角分明的下颔窝在我耳边的发丝处，微凉的脸颊轻轻蹭动了几下我的锁骨。

    如此亲昵缠绵的撒娇动作，到让我有几分想笑。

    要知道，这太不像王莽的作风了。

    我翘着嘴角，抬臂搂住他的颈项稳住身形，语气柔柔地故意问他，“怎么了？”

    他在我耳边，也不抬头，闷闷道，“你说呢？”

    我没忍住笑出声，指尖触到他紧束的黑发，摩擦着指间，“我以为你发脾气，今晚都不会同我说话了呢？怎么？这就耐不住了？”

    我的话音刚落，腰背后的手掌用力一掐，那里是我的软肋，痒的我不安的扭动。王莽不让我躲，呼吸落在脖颈上，低哑的声线咬在我耳边，愤愤道，“嫁给我还沾花惹草，你这样我……很不高兴。”

    我被这四个字弄个哭笑不得，委屈道，“我哪里沾花惹草了？”

    我偏过头，同他对视，看着他薄唇紧抿着，认真质问我，“同旁人那样亲近，还不算沾花惹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