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抛弃了太阳

    “滚开些,叫花子。”

    灰头土脸的大汉满脸厌恶,抬起腿来,狠狠地踹了一脚路边更加灰头土脸的我。

    周围顿时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低声窃窃私语,嘴里说着好可怜或者真恶心之类的话。

    “喂,小不点,给他一拳啊。你要是打了,大家都会来帮你的。”

    可我只是在晒太阳。

    沉默着,我将腿收了收。

    可那大汉似乎还是不解气,一口痰啐在了我身上。

    “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一旁头发像是刺猬一般的猿山站起来为我抗议。

    “怎么,不可以?该说不愧是叫花子,一个一个的都这么没素质。”

    他的眼睛被满脸横肉挤的似乎只有一条缝隙,乌溜溜的眼珠子在说到『叫花子』的时候转动着,嘲讽般的从我,猿山,以及一旁默不作声的池田身上扫过。

    对,现在我是乞丐了。

    “非常抱歉。”

    我拍了拍身上勉强蔽体的衣物,向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天气太冷了,比起屈辱只有冷冻的麻木。

    他几乎是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可能是让对方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了吧。

    周围的人没有看到他们想看的那一幕,便又吵吵嚷嚷地离去了。

    “你道什劳子的歉啊?!”猿山冲过来一手压着我的肩膀,另一手握拳用拳背碾压着我的天灵盖。

    我一边喊疼,一边揉着鼻子为自己反驳,“那人八成是在哪里受了气,把我当出气筒了。只要不反抗他逐渐就没兴致了。”

    弱者总是乐此不疲地对更弱者施以欺凌。

    猿山压着我肩膀的手松了些,用他不大的脑子略微思考了一会,便急得跳脚。

    “啊啊啊啊我不管,你总不能就这样让人欺负吧!你不一样,你读过书,你清高!但这能帮你解决今天吃什么吗?”

    我的头更低了些。

    我们三个搭伙的,猿山的姓氏很好的概括了他本人,像只强壮的人猿,不过光长了副凶恶的外表。

    说起池田,他像是风拂过池塘表面掀起的涟漪,是无声而柔和的。

    我是最为年幼矮小的。

    既不像个乞丐,也不像个读书人。在没被猿山和池田捡到之前,我都快饿死了。

    我又注定成为不了名留千古的文人。

    文人墨客皆爱明月,我却觉得没有什么看头。

    月亮太冷了。

    用猿山为数不多的高级词汇讲就是——没有任何一门的职业精神。

    在我愣神的片刻,池田把我拉到他身边,几乎是圈在身前,对着猿山说着:“你不是问他怎么解决今天的温饱吗?解决了。”

    他扬起手中的钱袋,刚从那人身上顺下来的。

    我和猿山同步地瞪大了眼睛。

    池田转身笑了笑:“你的精神损失费。”

    即使有阳光,天气还是很冷。但我却觉得暖和多了。

    池田拿那笔“不义之财”买了三个肉馒头,热腾腾的冒气,连同着我因为馋而呼吸出的水汽。

    我几乎是光速吃完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个,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舔了下嘴唇。

    “还饿吗?”

    纤长的手指掰下馒头的一角,又嫌不够,多撕了一点,递过来。池田说:

    “吃吧。”

    猿山也学着池田,一手叉腰,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掰了一角给我,像是看着什么小猫小狗。

    “快吃快吃快吃。”

    虽然他的那块并没有池田的那块大就是了。

    我背过身去,蘸着眼泪的馒头把嘴里塞的鼓鼓的:“明年窝们一七去找分事做叭,春天天七软和了,这哩肯定需要人的。”

    “好啊。”

    所有人都笑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躺下来晒太阳。

    这是我们最喜欢的环节——在安抚了咕咕作响的肚腹之后,畅想即将来临的春天。

    与未来的春天相对的,是眼下的严冬。

    据书上说,像我们这种人,会有四分之三的人永远留在冬天。

    但我没有跟猿山和池田说。

    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会一人死于饥饿,一人死于风寒,还有最后一人死于一场大火。

    后来那大汉又来找过几次茬,其形式包括且不限于拳打脚踢,语言羞辱,白眼相向等等。

    我全部都沉默应下。

    因为我发现,被他欺凌的人并不只是我一个,大家都是这样的,默不作声。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才是弱者。

    但好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有老板似乎看中了周边的一块地,明年春天就开始招人。我们三个更是感觉干劲满满,眼里几乎要喷出希望的光,像三头牛喷着鼻息在地上刨着蹄子。

    然后就出意外了,不过是好的意外。

    据说之前看仓库的守夜人在夜晚巡逻时失踪了,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盏灯掉在地上。为了填补空缺正在招人,包管吃住,还有柴火供应。

    我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原因竟是那人觉得我看上去瘦小,吃的肯定少。

    真是对不起呢,我的外形太有迷惑性了。

    “哈哈哈你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猿山一个劲地拍着我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身子来,又把一旁憋笑的池田拽来一起笑。

    “没关系的,个子还能长的,肯定会长的。”

    池田把手搁在我的头上,揉了一把。

    “你的行为可不是这么表示的啊!”

    然后我就去上班了。

    身边就是成山高的粮食,随便伸个懒腰都可以粘上谷物的粉尘。虽然这些不属于我,但看着也很快乐。

    工作内容是在阴湿的仓库里,和老鼠一样昼伏夜出——晚上打着灯绕着仓库周围走一圈,然后睡上一个大白天。

    虽然晒不到太阳了,但省下来的吃的和柴火可以带回去,嗯,这是天堂。

    然后,随着最后的一场寒流的结束,一切都急转直下了。

    当时,我正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四分之一个馒头放进布包里。而双手生满了冻疮,所以疼痒难耐,止不住的颤抖。

    为了省下更多的柴,我将火生的很小,故意摆出让那火苗半死不活的构架,火舌有气无力地舔舐着干柴,如同躺在一边的我一样。很久没有见过日光了,我白的跟鬼一样。

    快要到白天了,我得赶紧睡觉,晚上还得巡逻。

    突然,砸开我的大门的不是往日的北风,而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似乎瘦削了不少,眼里布满血丝,浑身上下散发着怒气和酒气。

    “是你,举报我夜里偷偷拿了东西是吧!”他揪起我的领子,强迫我和他并高。

    我完全不明所以,只担心我破烂的衣服能不能经受这么暴力的对待,快速敷衍解释了一句:“我真的没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的语气中一点歉意也无。我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种人,把自己的苦难发泄在别人身上,空有强大的外表,内心却疲弱。

    “老子才不信!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开除!”

    对方唾沫横飞,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便被一把扔在了地上,骨头磕碰地生疼。

    “还举报我!你们三个叫花子居然没饿死,指不定偷拿的比我还多!”他急匆匆地迈着步子,似乎想要找到一点证据证明他自己的结论。

    外面飘着雪,我一头扎进晨光中,眼睛因为不习惯而睁不开。刚迈出一步却被扯回来,拧着我的头颅,强迫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次偷了我的钱,害我饿了肚子。这次又偷仓库里的吃的。果然改不了。”他举着我宝贝的包,像是一位高傲的法官站在台子上,给犯人宣判。

    “放开我。”我的手指想要掰开他的钳制,但却丝毫没有成效,气急之下开始谩骂起来。“你这个混蛋早就被大家看的不爽很久了,自己做了错事还怪别人,而且为什么只开除了你一个?被杀鸡儆猴了还浑然不觉,傻x”

    我的宝物包裹在我的眼前坠落,哐当一声开了,露出半个饭团,四分之一的包子,和一点蔬菜。

    “真是垃圾。”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骂我的菜。沾着泥水的鞋径直踢去,包子咕噜咕噜地滚动着,又停下了。

    “还以为你天天放在门口的是什么宝贝,结果是垃圾,真是笑死人了。”他刚踢完包子,又把鞋底压在我的脸上,用力碾着。

    “我刚请人去教训了他俩一顿,还叫周围的人不给他们吃的。”

    “你说,他们会不会死啊?”

    我本来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请给我们一些吃的吧。”

    “能不能给我一些药呢?他得了风寒,求求你了。”

    猿山如今,全身虚浮着,像是一块薄薄的皮充气包裹在过大的骨架上,似乎稍微动一动骨头就要戳破这层皮囊。

    看不清池田的样子,他虚弱的连咳嗽也无法做到了,只有呼吸声微弱地快要听不见了。

    “抱歉。”

    路人捏着鼻子扔下一句便离开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上现在没有。”

    脸上带着歉意,但走得好不犹豫。

    “快走吧你们惹到了人,没人会给你们的。”

    大家一言一行都宣告着我是弱者,我们都是不敢反抗的弱者。我没有罪,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还没死呢。我让你们一起死。”

    我几乎是在地上被拖行着,来到了一个堆满面粉的仓库。

    今天是寒潮结束后的第一天,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好冷。

    勉强用下巴支起沉重的头颅,看到那一幕时我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会为我打抱不平的人,会给我分一半馒头的人。

    怎么会这样了。

    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一切都已经晚了。

    对不起,是我的软弱助长了欺凌。如果我最开始选择了反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记忆如同走马灯般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如何从那人手里抢走火种,满天的面粉尘,轰然一下,烈火吞噬了整座粮仓。

    只记得大火吞噬了一切,包括我的罪证和许多无辜但又不无辜的人。

    如果他们在被威胁后,依然反抗着向我的友人们伸出援手,哪怕是一个人!又怎会如此!旁观者,难道就无罪吗?知情但无作为者,难道就无罪吗?不反抗者,难道就无罪吗?

    带着我的迁怒,下地狱去吧。

    然后。

    我的两位友人在我的恸哭之中离去,此后我的眼中只剩下永不熄灭的怒火。

    然后。

    在最后,我宣告了自己的有罪,走向了烈火中,像是飞蛾一般。

    让我离去吧。

    让我离去吧。

    你们不要空留我一人。

    “你的愤怒很有趣,就这么死掉太无趣了点。

    “为了感谢你放的火挡住了该死的鬼杀队,我决定让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然后。

    在失去意识之前,浓烈的血腥气袭来,醒来后便感觉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然后。

    我开始吃人,因为会感觉到胃里肉块的温暖。

    然后。

    有没有太阳都一样了。

    所以我抛弃了太阳。

    一个一个“然后”组成了我冰冷的人生。连记忆中不多的温暖,也因为变鬼而失去了。

    又是火焰。

    看着一片焦土,应该没有幸存者了吧。

    空旷的土地和我的心中一样的空虚。

    怒火焚烧之后,原来也是什么也不会剩下的。

    嗅了嗅气味,好像还有血腥味在那口井里,还有人活着吗?

    爪子从我的指尖破出,该结束一切了。

    眼前突然闪过金属的反光。

    “谁?!”

    那少年的刀太快了,在白雾中,我几乎来不及作出反应。刀锋划开了气管,我的声音甚至还没有发出来。

    头颅从尸山上滚落,目光看着我的身体在第一缕晨光下灰飞烟灭,好暖和。

    在睁不开眼的白光中,似乎有人递给我半个馒头。

    “要吃吗?”

    在我愣神的片刻,另一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快吃快吃快吃。”

    “等我走完地狱的业火,我们还会相见吗?”

    我再一次哽咽了,泣不成声。

    往事如同飞鸟而来,已经不再寒冷了。

    原来,不是我抛弃了太阳。

    而是在我犯下无可赦罪行的时候,太阳便抛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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