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街上空无一人，悄无声息。云后隐现月牙，天空昏黑一片。

    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天。别人干活我睡觉，别人睡觉我不睡。穆承柯此时正立于夜空中，俯视着偌大的扬都城。

    穆承柯自小灵力薄弱，虽然身为仙师，但这腾云驾雾的踏空之术，他是不会的。

    此刻能漂浮在空中，是因为这只是身体里分出的灵识，能随意穿梭，常人也看不见他。而自己肉身正在一处屋内躺着。

    “鬼啊，鬼啊。”穆承柯想到白日县令公子口中所言，按说，这普通妖魔也不会随意来凡间吓人，一旦被仙师发现，必定被降服。

    而这鬼王，也不至于吓一个县令公子，直接吃了不更方便，还不会暴露行踪。

    因此这吓人之事，更像是人为。至于是何事如此吓人，穆承柯自认自己是不怕的，去那公子梦境，便能一探究竟。

    他的一丝灵识进入县令府邸，来到了深院的少爷住处。

    一片漆黑幽静。两张符按要求贴着，也的确没人靠近此处。

    房内传来男子重重的喘息声，看来是被噩梦缠身。

    穆承柯的灵识钻入县令公子的脑海中：发现里面依然是一片漆黑，在梦境里也是深夜时分。

    梦里出现的男子正是县令公子，正轻轻地踏着步伐，来到了一处房外，房内有着微微的光亮。公子拿出早就备好的线香，在丝绸糊的雕窗上烧出了一个小孔。

    公子贼眉鼠眼地偷笑着，往小孔看去，只见得在微弱的烛光中，一女子，背影袅娜，正坐在镜前梳妆。

    公子想看清女子的脸庞，往铜镜里的人像看去。在闪烁的烛光中，镜中的轮廓若隐若现。

    但一细看，这女子好像……

    ——并没有脸庞！

    只见得镜中倒映出来的是一副骷髅脸。森森白骨令人胆战心惊。

    而其面前的妆奁旁放着两张轻薄的、人脸的脸皮。

    这女子正在换皮！

    县令公子瞬间跌坐在地，忙捂紧嘴巴，仓皇逃走。

    这一幕也着实把穆承柯吓得一惊。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县令公子后面拍他一下，那肯定当场魂飞魄散。也不必忍受这梦境的折磨了。

    片刻过后，又是回到了县令公子鬼鬼祟祟地来到房外。

    看来，这个梦境已陷入一个循环，如不破开，那便一直是神志不清。

    穆承柯本来打算，要不干脆在后拍他一下，但转念一想：

    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虽然这县令一家并不是好人，但这也是一条命，自己尽力，至于能否渡过此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单看那脸皮，也不知这女子到底长何模样。

    如果随便变为一个女子，只怕是让本就混乱的意识更加混乱。

    穆承柯思忖了片刻：也只能这样了。

    又开始一个新的循坏之际，县令公子再次轻踏着脚步来到闺房外，重复着此前的举动。

    透过窗子往里看去，镜子里又是一副白骨，再次被吓得跌倒。

    正准备逃走之际，却听得房内传来声音：“锵、锵，锵——”县令公子觉得这曲调，非常的耳熟，再往里看去：

    镜前的女子抬起了手，用宽大的袖襟挡住了脸庞，“嘿”地一声，刚刚的白色骷髅脸变为了一张红色的油彩花脸。

    公子一脸困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光线太弱了，先前自己看错了。

    再往里瞅一眼：女子又“嘿”了一身，一甩袖，又由红脸变为了白脸。

    ——原来大半夜的在练戏法？县令公子拍了拍脑袋：定是这黑灯瞎火的，自己先前看叉了。

    接着，又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这梦便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穆承柯心中得意，自己略施小计，此事也算圆满解决了，灵识便出了这梦境。毕竟消耗了灵力，要好生回到身体里睡个几天。

    正从县令公子的脑海里出来，还在内心窃喜，却发现外头一片昏黑，突然两只血淋淋的红色眼睛猛然睁开，瞳孔在里面打转，正盯着自己。

    好家伙，穆承柯刚在梦境里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又有“惊喜”等着自己。

    但一细看，发现并不是单独的两只眼睛，还有黑色的羽毛。

    吓了自己一跳，原来是只乌鸦。其羽毛隐匿在黑暗中，不细看的话，还真分辨不出来。

    穆承柯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

    那乌鸦却突然发出怪叫，猛地扑向穆承柯。

    穆承柯慌得一下避开，差点没反应过来。

    忘了自己是灵识状态了，寻常鸟类怎么会看得见自己？

    看来自己是被发现了。还是大意了，竟然只身就敢前来。

    灵识状态的穆承柯身上也并未有符咒、仙器。

    这妖道本来是最低等的，应该是魔道或鬼道用来侦察情报的，但现在自己却束手无策了。

    穆承柯躲避着鸟妖的攻击：如果灵识不能回去，自己的□□恐怕也无法苏醒；而眼下的情况，就算安然回去了，自己也已经被发现了，这鸟妖回去通风报信，日后处境也是十分危险了。

    虽然说自己的灵识，可入凡人之梦境，也可入有灵力之人，其潜意识形成的幻境。但倒从未入过这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妖道的意识里。

    正当穆承柯准备尝试进入乌鸦的脑海，那鸟妖也因此趁其不备，猛地改变方向，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穆承柯也知来不及躲避，干脆与其正面硬刚试试。

    但还未等其真正触碰到穆承柯的灵识，这鸟妖突然惨叫一声，瞬间幻灭。

    穆承柯看到这妖就在自己眼前，只有数尺之内，面目狰狞，一刹那，灰飞烟灭。

    要不是落下了几片黑羽，穆承柯还以为它只是幻象。

    看来，这座府邸果然不一般。

    此地不宜久留。

    穆承柯的灵识马上回到自己身体所在之处，意识恢复，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侥幸，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低头一看，发现怀里的金麒麟正闪着微弱的金光。

    ***

    “官人，来里面瞧瞧吧。”女子花枝招展，拿着手绢在撩拨客人。

    一玄一白，两位男子立于眼前的坊楼门口，牌匾上刻着华丽的金字“天上人间”。

    “我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就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了。”玄衣少年叹气道。

    “这是第几次了？上一次也是说，让我们见识一下，扬都城女子独有的莺歌燕啼。”白衫男子无奈道。

    门口的女子见两位器宇轩昂的公子，立马迎了上来。玄衣少年立马扒拉开：“姑娘，我们是来找人的。”

    “哎呀，我懂我懂~”女子一脸妩媚的笑意，轻声细语道：“奴家带你们去。”

    这里是扬都城最大的青楼坊，也是众多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聚集之处。

    更是许多风流故事的发生之地。坊内嬉笑打闹声、吟诗作赋声、吹弹歌舞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坊内一处厢房里，几名公子正在和女子们喝酒。

    “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嘛？以前未曾见过啊。”其中一位公子问道。

    “公子，我是柳儿，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坐其身旁的女子嗔怪道。

    “哦，柳儿，我怎么会把你给忘了呢？好久不见，可把我想坏了。”公子仔细打量女子的模样，女子娇羞地低下了头。公子露出了挑逗的笑容，伸手便想要捏她的脸。

    女子推开了他的手，心想：再敢不安分，小心掰断你的手。

    公子似乎十分享受欲拒还迎这一套，又将手伸向了女子桌下的大腿。

    “妈的，本大……姑娘”生生地把“爷”咽回去了：“不伺候了！说是来喝清酒的，在这里动手动脚！”女子怒喝道。

    没想到公子也并没有生气，用更加挑逗的语气说道：

    “这性子，我喜欢！”竟然抱着他的腿又摸又亲起来。

    女子只觉得恼火，一上头，直接一个手刃打在其脖子上，公子瞬间昏厥过去了。

    观察了一下四周，其他人已经酒过三巡，卿卿我我，正在兴头上，并未注意这里的动静。

    “公子，怎么才喝两盅就醉了？”假意把其扶到桌边，马上提裙溜了出去。

    来到走廊上，柳儿想着：本来是想套点情报，却差点把自己的清誉赔进去了。那可真是划不来。

    正在继续观察坊内各处动向时，一群抱着琵琶的乐伎，神情焦急地从面前走过，窃窃私语着什么。

    “这位妹妹，这是干什么去呢？”柳儿忙跟上，和队伍最后的一位女子搭起话来。

    “说是京师来了重要的客人，太守大人都来了。让我们去弹奏，但素华姐今日刚好病了，这里缺了一人，急得嬷嬷可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妹妹年纪尚小，满脸稚嫩，给人不谙世事的感觉。

    “我会，我就跟你们去吧。”柳儿自告奋勇。

    *****

    嬷嬷将一群身着艳丽的女子引到一处雅间，个个相貌姣好、身姿娉婷。

    得了里面的客人应允，嬷嬷便带着她们走了进去。柳儿跟在后面，学着前面的姑娘，低着头，迈着碎步。

    雅间内香气袭来，比一般的厢房要气派许多。

    “这是坊内的极品，在扬都城都是出了名的，比起京都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座上的人语气低沉、声音细微，但是他一开口说话，众人皆安静下来了。

    柳儿好奇地用余光、微微瞟了一眼座上的人。

    正座上坐着一位面容瘦削、眼神阴鸷的男子，旁侧坐着一玄一白的两位公子。

    柳儿瞬间呆住：我去，怎么这两人在这里，我的清誉真的要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