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亲

    “昨夜郎君回来得那么晚,后来又去了书房,即便公务繁重,夫人和郎君还是要保重身体呀!”用早食的时候云川这么劝慰淑宁。

    淑宁放下手上的鸡蕈,她心里其实也很疑惑,按照陆颐蹊书童的说法,他昨晚去到书房之后,甚至没有点灯,料想不是在处理公务。

    不是去处理公务,那么晚回来之后还去书房睡……淑宁垂下眼帘,想起昨晚他回来身上那股陌生的脂粉味道。

    夫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淑宁想,公爹才去世不久,现在正是丁忧期间,他该不会胡来。

    而且夫妻两人的感情一向不错,陆颐蹊也曾向淑宁承诺过,他说他此生只挚爱淑宁一人,绝对不会碰别的女人。

    淑宁自小生在宫中,这种话本不信,奈何成亲之后的两年里,她一直无所出,婆婆着急,动过让淑宁给路颐蹊找个通房丫鬟的想法,以期生个孩子,大不了最后抱养在淑宁膝下便是。

    不过这个想法最后被陆颐蹊严词拒绝,就连小叔陆颐时后来不知怎的知道了,都觉得陆夫人的思想并不成熟,说淑宁毕竟是天家公主,代表皇家脸面,淑宁对陆家各人态度和悦,她们却不能蹬鼻子上脸,对淑宁如此轻慢。

    这两兄弟可把陆夫人气了个仰倒,她是不觉得一个答应生出来的光有名头实无权势的公主有什么忌惮的必要。一想到儿子喜欢,当时还用陆将军的军功求娶,陆夫人就更心梗了。

    如此,她对淑宁的不满与日俱增。

    不顺眼还不能随便动她,连说都不能说,陆夫人心里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淑宁倒不觉得有什么,陆夫人即使看她不爽,念在皇家和大儿子的情面上,也不会做什么,最多口头占些便宜。

    淑宁昨晚没睡好,因此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有点憔悴,出门前,云川细心地在她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胭脂,让她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淑宁强打起精神来,问云川:“今日老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陆老夫人受不了儿子去世的打击,听到消息的时候就病倒了。

    她和陆老将军年轻的时候也算伉俪情深,陆老将军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这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直到年纪不小,才和陆老夫人成了亲,但陆老将军这一辈子劳苦功高,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边疆了。

    也因为这样,他和陆老夫人这辈子只有一个孩子,就是陆将军。

    陆将军同样延续了陆家的良好家风和优良传统,他也未曾纳妾,和陆夫人这辈子只有三个孩子,陆颐蹊,陆颐时和陆清兮。

    前面两个是儿子,最后又要了一个小女儿,因此两位长辈对陆清兮这个小姑子格外宠爱些。

    因此小姑子也给外有些骄纵,好在大事还是知道利害的,这段时间将军府上下气氛一片惨淡,她也收敛了起来,每日伺候在陆老夫人身边,没再出门和闺中好友游玩。

    淑宁到老夫人所在后院的时候,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一大家子的人,除了陆颐蹊早早就去上早朝,其他人都来了。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即便早起的时候婢女已经为她梳洗装点过,老夫人看上去还是憔悴病重之态。

    她的两只眼睛因为连日流泪,一直都是水肿着的样子,淑宁看一眼就转开目光,她恭敬地走上前去,先向老夫人和坐在一边的陆夫人行了个礼。

    “不知老夫人身体可好些了,妾身带来了一支有些年份的党参,一会儿吩咐厨房煨点鸡汤来,好为老夫人补一补身体。”

    淑宁微一偏头,侯在一旁的云川就恭敬地捧着礼物送到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落霞手上。

    党参是淑宁从自己的嫁妆中挑出来的,毕竟是皇家的东西,不管里面如何,外面一定是用檀木礼盒好好包装着,看上去十足贵气。

    落霞眼珠转动,瞥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见她没什么特别表示,就托着礼盒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陆清兮这段时间来得很早,此时正执箸喂老夫人吃一种圆子,淑宁来得不算早,她这一小碗圆子眼看都要喂完了。

    陆夫人就坐在一边,眼皮同样是揾着的,一时没人说话,直把气氛衬托得无比惨淡。

    淑宁送完东西就在一旁坐下了,陆将军的死她并不了解,多说多错,她的身份也不适合说太多。

    陆清兮喂完了圆子把碗递给伺候在旁的小丫鬟,她看一眼坐在一边的淑宁,脸上不由泛起沉重的嘲讽,“爹爹尸骨未寒,嫂嫂还有心思涂脂抹粉,估计心里一点儿也不伤心罢?”

    放在往日,陆夫人要训斥女儿不讲规矩了,然而今天她只是坐在罗汉床旁边的圈椅上,不出一言。

    淑宁对小姑子时不时发难已经很习惯,她嘴上总是不饶人,须不知口头的争先是最没用的。她心中思忖一瞬,而后淡淡道:“小妹何出此言?正午之前还要招待来宾,不论是作为长媳还是公主,妾身礼节应该周到。”

    也不知道陆清兮是被激怒了还是心里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处发,说话愈发夹枪带棒起来,“公主公主,你不是圣人的女儿吗?那你怎么不去圣人跟前为我陆家讨来清白呢?”

    淑宁有点惊讶,她不知道陆清兮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连这种话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说到底,后宅的妇人胡乱干涉朝堂上的事,在晏朝其实是非常不提倡的。

    还好今日陆老夫人的院子里没有外人,倘有外人把这番话传出去,淑宁和陆清兮要一起被嘲讽了,淑宁倒无所谓,陆清兮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的高门愿不愿意把这个娇蛮的姑娘娶进门,都得在心中掂量掂量。

    陆夫人还没发话,陆老夫人就微微睁开眼,她伸手在陆清兮手背上轻轻地打了一下,然后对淑宁说:“这孩子不懂事,淑宁你多担待着点,圣人一定会还你爹一个清白,我们陆家只需静静等待着便好,否则证据不足,圣人也难做。”

    陆夫人也不好再继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了,她接过陆老夫人的话头,应承道:“娘说得是,妾身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清兮。”

    “口头说教也便罢了,这孩子只是太担心她大哥了,才这么着急。”陆老夫人又嗟叹。

    淑宁心中气叹,陆清兮这是担心她大哥,难道她淑宁不担心自己的丈夫吗?

    就是因为担心,才更要把每一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人家留下话柄才对。

    白白的自乱阵脚除了惹人看笑话,还有什么用吗?

    陆老夫人身体抱恙,淑宁觉得自己待在她身边,并不能让她快点身体好起来,反而可能导致老人家心情不好加重病情,于是没待一会儿就提出告辞。

    上头的两位夫人最近都沉在悲伤的心情中无心处理家务事,所以这段时间家里的绝大部分内务都是淑宁在安排,她有的时候也会想:要是小叔陆颐时也娶亲就好了,那还有一个弟妹能给自己分担分担。

    淑宁对权力没什么恋旧,甲之蜜糖乙之□□,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

    而且,也不是说做得多权利,话语权就大,这根本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淑宁未出阁的时候,在宫里的生活多感精神压抑,嫁人之后,陆夫人就把展中馈的权柄传给她。在淑宁的精心张罗之下,陆家的产业和持有房产都翻了一番。

    因此在这方面陆夫人其实没什么可指摘的,她最不满的地方,除了淑宁嫁入陆家两年还没有孩子之外,最主要的点就在淑宁的身份——

    即便她是当今陛下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公主,但有的时候,决定龙子龙女地位的,主要因素还是背后的母亲。

    母亲在后宫的地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以及母亲背后的家族……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淑宁的生母只是一个答应,在后宫中地位仅仅高于宫女,背后也没什么能助力陆家的势力。

    陆夫人不满的就是这一点,陆颐蹊娶亲的时候,本来按照她的意思,是想要向圣上求娶宜妃的女儿长福公主孟淑宛的,但陆颐蹊是个死心眼的人,他非要说他心悦淑宁,一直想要娶回家的只有她一个。

    就连当时的陆将军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顺着儿子的意思,还陪他一起闹,硬是用一场打仗胜利的军功换来皇帝的赐婚,陆夫人当时觉得,丈夫和儿子的脑子都出问题了!

    就算不求娶公主,以他儿子的相貌,谁家的好闺女求娶不来?何必娶这个除了名声之外一点儿实际好处都带不来的无权公主?

    没有实权的公主在陆夫人眼中远远不如同等势力勋贵家的贵女,淑宁这样,陆夫人管不了,有的时候说几句还要思考语气是不是重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要不是淑宁能干再加上陆颐蹊总是护着她,陆夫人的发难早就顶不住了。

    淑宁心中对此一清二楚,这些天她虽然没时间出门了解情况,也没有和宜妃或者自己的生母联络,但基本的情报,她还是掌握了。

    陆夫人,应该说现在陆家的所有人,细究起来不满的除了陆将军不明不白的死,就是朝廷对这件事的表态了。

    按理来说,陆家劳苦功高,两代出的大将军都是栋梁之才,无一不为开阔晏国的国土面积做出卓越贡献,虽说如今晏国战事连连不利,但也无法掩盖过往的功绩。

    淑宁每每想到这些事,都觉得一团乱麻不愿再想。

    前朝的事情可比后宅来得复杂也来得更吃人不吐骨头,在淑宁还是个公主的时候,她见孟帝的机会就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宜妃的宫里。

    彼时宜妃的宫里有两个公主,她和淑宛,淑宛是宜妃亲生的女儿,自然比淑宁多了很多见皇帝的机会。

    淑宁倒不觉得有什么,想起在皇宫生活的那段时光,让她最感温馨的,还是那段和生母铃答应在一起的时候。

    铃答应虽然也有很多心事,但她没那么重的心机和过于不自量力的幻想,淑宁有时和她坐在屋檐下,铃答应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从她耳廓溜走,而她那时,秉持着一份看日光下树影变化的闲散心思,想来已经是无比惬意的时光了。

    淑宁想起过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慢步走回听雪院,进了小院后四下无外人,云川总算是能把心中的愤懑说出来了。

    “公主,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平日的吃穿用度经营往来,哪个不是公主您日夜操劳在操持?却总妄想您再去皇上面前说话,真是太坏了!”

    云川和淑宁从小一起长大,她是知道淑宁的尴尬处境的,因此觉得陆家这些女眷的嘴脸愈发可恶。

    作为淑宁的心腹大丫鬟,云川大部分时候都很稳重,因此淑宁乐于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多见识见识一些事,也磨练一下心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看着云川还是介意这些,淑宁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云川,不要觉得我们离开皇宫就到了一个太平地方了,将军府虽不比皇宫,到处都是眼线,各人都有立场。但也不太平,下次这种话不要再说,我心里都有一杆秤的,你也做到胸有丘壑便可。”

    “还有,我之前就说过,出嫁了就不是什么公主了,你应该叫我夫人。”淑宁温柔又不失威严地说。

    云川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主子的话没有不听的道理,她微微低头,“我知道了,夫人。”

    淑宁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皱了皱眉,她对云川说:“你白天就先休息半日,让翠微来服侍我。”

    翠微是淑宁手下和云川同等级的丫鬟,但云川是淑宁的人,翠微是宜妃送的丫鬟,因此重要的场合,淑宁偏向于带着云川一起。

    主仆两人说体己话的时候,也从来不带翠微,也不知道这小丫鬟是怎么想的,心好像还落在皇宫里头。

    云川虽然有点不愿意,但也清楚淑宁这是要让她一个人好好反思一下,淑宁一直都是这样,她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虽然对身边的人总是很温柔。

    云川有时觉得,要是身份调转,她是淑宁的话,早在在将军府站稳脚跟的时候就把翠微支开了,免得这小丫鬟时不时往宜妃那里传一些消息,弄得每次主子回宫看望宜妃和铃答应,宜妃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

    也不知道淑宁是怎么忍下来的,云川很佩服主子,觉得以她的心性,可能不管什么事都能忍下来,妥善地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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