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心

    燕州冬日太阳下山早,过了酉时多一些天就擦黑了下来,早一刻就有小丫鬟们端着烛台上前掌灯。

    纪沅瑛却似浑忘了一样,隔着窗歔了眼天日,后知后觉的拍手道:“呀,竟已经是天黑了。”说完,她看向白姨娘,“那便听姨娘的,明日再去吧。”

    “好,好孩子”,白姨娘放下心来,手叠放在纪沅瑛手上熨帖的拍了拍,心里却是飞快地盘算起明日该怎么让卷碧阻拦她去紫薇院,便是去了也不怕,只要能迟上一些,显得懈怠就好。

    她正思索间,卷碧忽挟着风霜掀帘走了进来,先是瞧了一眼帘后的白姨娘,而后眸光飞快的转开,落在纪沅瑛身上。

    隔着帘子行过礼,卷碧欣喜的道:“姑娘吩咐的已经办妥了,咱们从前积微轩里的好东西如今都装了箱子搬来!”

    她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邀功般道:“原本四姑娘跟前的宝屏还想拦着,被奴婢痛骂了一顿!”

    “是吗?装了多少?”纪沅瑛拨开帘子,定睛瞧过去问。

    “满满四大箱!”

    “那可真是太好了”,纪沅瑛笑容满面的赞道。

    卷碧一时间也跟着乐的没边,四处瞧了瞧,见各下都是满的,想到如今寄萍楼也不过只开了主楼一间,两边侧院都是空着的,张口问:“姑娘现下屋里都满了,要不要再开一间,好在寄萍楼里放咱的东西!”

    “那倒是也不必了!”

    卷碧心里正思索着将东西安排在何处最为妥当,却听得纪沅瑛忽地话风一转,还未反应过来,就先下意识的问:“嗯?”

    纪沅瑛知道她没听懂,笑着摇了摇头,身子挨着白姨娘朗声道:“东西清点妥了就好,也不必在这儿放着占地。”

    “你再跑一趟,把东西给四姑娘抬回去,就说我送她了。”

    “姑娘!”

    到此刻,卷碧才算是真正听清她的话,震惊之下,她慌忙先扫了一眼白姨娘,随后急声叫道,“姑娘再看看,这里面可还有许多姑太太送您的上好皮料,连带着您最心爱的犀牛望月镜和玛瑙纹玉石小插屏也都在里面!”

    纪沅瑛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白姨说了,要让我对四妹妹好些,送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礼若不重些,怎么能看得出我疼她,”说罢,纪沅瑛低头刻意的问坐在身边的白姨娘,“姨娘说对不对?”

    “对,自然……是对的”,白姨娘几乎是在卷碧每说完一样后,脸上的血色便失去一分,可见纪沅瑛一脸孺慕的瞧过来,又不好表态,只能强撑着点头陪笑道:“听你家姑娘的!”卷碧无奈只能苦着脸,又叫人再把东西搬回去。

    眼见卷碧走后,白姨娘一脸扭曲,纪沅瑛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挨着她的身子也更紧了些。

    她心知白姨娘在惦记着什么,她从前不过是孟家的家生子,因着是自愿陪同孟氏嫁到纪家来,才拿到了家人的卖身契,孟氏仁慈,还帮着她的弟弟去孟家的庄户上买了地,一家人若是能勤勤恳恳,也算是有了正经营生。

    可自打这一个姐姐被纳进纪家做了姨娘后,一家老小的心思却变得活络起来,毕竟种地辛苦,如今却只要靠着跟姐姐哭求,就有花不完的银子,谁又愿意再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呢?

    白姨娘心疼家里独一个的弟弟,却也不敢大剌剌的给钱,公中的份例都是有数的,哪怕孟氏不在,只要她敢动,碧舸馆就先饶不过她,只得自己每月先把二两的月钱请人捎回去,还有不时克扣纪沅瑶的时候,可家里人却犹嫌不够,她这才把脑筋打到纪沅瑛身上。

    只怪她自己从前也是个手宽的,但凡是不喜欢的花样,无论是再名贵的料子或是首饰,她随手就能给了纪沅瑶,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

    可这都要建立在她与纪沅笙姐妹感情不亲厚的情况下。

    五指有长短,姐妹间也有亲疏,白姨娘心里也清楚,毕竟到底她与纪沅笙才是真真正正的亲姐妹,若有了纪沅笙,纪沅瑶自然也要往后排了。

    如今亲眼看着这些个好东西,因为她的一句话被送至积微轩,白姨娘只怕心中要沤坏了!

    但这怎么能算完?

    等到卷碧前脚刚走,纪沅瑛却又点了素月的名字,让她拿钥匙把寄萍楼里存的箱子打开,着重点了一整套金嵌宝石八宝让她再给积微轩送去。

    金嵌宝石八宝由金花、金盖、金螺、金轮、金伞、金肠、金罐、金鱼八件佛家法器,分别用金累丝制成莲花状,上面镶嵌各种宝石不说,下面支柱又是用的珐琅、点翠装饰。

    在捧出来的刹那,白姨娘几乎要被其华贵惊掉下巴,可又一想到这样的珍品要送去给纪沅笙,她几乎要心疼到吐血。

    她几乎是刻意的偏过头不去看,可纪沅瑛却不会这般轻易的就放过她。

    纪沅瑛几乎是强拉着白姨娘的手,将她从凳子上拽起来,还不忘让素月捧的更近了些。

    “如意、平安,”纪沅瑛一边看一边回过头问她,“姨娘,你看我将这一套送给四妹妹好不好?”

    在纪沅瑛几乎算得上是胁迫的热情下,白姨娘近到几乎可以在灯火下清楚的看到八宝上面雕刻着的平安如意纹路。

    足金打造的法器,在室内的灯火映射下,熠熠生辉,玛瑙和珐琅莹莹生出的宝蓝色光晕,几乎痛煞了她的眼。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纪沅瑛紧拽着胳膊不放,彷佛身边只有她这一个贴心贴肺的长辈,因此聆听她的意见才显得格外重要,可她却似乎马上就要被满屋的珠光眩到晕厥过去!

    纪沅瑛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可眸中却似含着一汪深潭一般,深不见低。

    如意、平安,这就是她这辈子要送给孟氏和妹妹的东西,自然得要让这些心怀叵测之人先看个清楚!

    “白姨,好不好嘛?”

    “好,好,”白姨娘一把掐紧自己的胳膊,才艰难站稳了身子,可见是那样的奢华名贵之物,还是忍不住道:“这样好的东西,瑛娘怎么不自己留着,便是日后作陪嫁也好啊!”

    “可不是白姨说让我对四妹妹好些吗?”纪沅瑛一脸无辜的问,随后挥挥手便让素月带着小丫鬟们捧着八宝出去了。

    见满屋金光皆在这一瞬骤然褪去,白姨娘只觉得自己一口气差点没喘匀上来,望向纪沅瑛的眼神满是痛斥和控诉!

    这是多少的金银珠宝,又能置换来多少的田地,便是给保弟聘个官家女也足够了!

    她禁不住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额角被气出来的汗,看向纪沅瑛的目光越发狐疑,却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刚刚有那句话劝的不对,还是她自己忽然想明白了呢?

    纪沅瑛对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露出一个极明媚而友好的微笑,体贴的问:“姨娘,你怎么了?”她说着又扶着白姨娘坐下。

    白姨娘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隐隐觉得今日的纪沅瑛有些地方是与往常不太一样的,可却说不清道不明,但眼见她的作态又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一时间如坐针毡,坐立难安,心绪越发犹疑不定起来。

    随着时间越长,她额头上的汗珠越冒越多,只觉得眼前纪沅瑛的嘴巴虽上下开合个不停,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隔了层纱窗一般听不清楚。

    白姨娘惊诧之下,白姨娘只好摇摇头,拼命的想要听清纪沅瑛在说什么,耳中却骤然似飞进了一只蚊虫一般嗡嗡作响,

    她头疼欲裂,纪沅瑛心中冷笑着,面上却装作一脸关心的拿着帕子伸手要替她擦拭掉额上的冷汗。

    “姨娘,姨娘?”

    一双手骤然出现在眼前,白姨娘被惊了一跳,想都未想,便下意识地一把打掉,却见面前蓦然露出纪沅瑛错愕的脸。

    “瑛娘?”回过神儿来后,她迅速伸出手,想要挽救些什么却见舒云和素月已经迅速地围了上来。

    素月更是一改方才之色,直接拦在了纪沅瑛和白姨娘中间,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不解而警惕的看着她。

    “姨娘,这是怎么了?”纪沅瑛抱着被打的右手可怜巴巴的问。

    身上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的白姨娘惨白着脸,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慌乱中,她猛然起身道:“我……我出来多时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怎么姨娘坐坐就要走?”

    白姨娘拿拈着手帕的手抵住额头,浑浑噩噩的道:“我许是有些累了。”

    纪沅瑛闻言却很是不舍,还想要伸手挽留,反倒白姨娘似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一再拼命摇头道:“不了,不了,存棠居还有事,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那我送送姨娘。”

    纪沅瑛笑容可掬,像是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事一般,不仅毫无芥蒂的挽着她的手,目光更是温柔而又眷慕。

    可白姨娘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冬日里被一只吐着信的毒蛇盘上,遍体生寒!

    她一再的摆手挽留,纪沅瑛却固执的将她一直送至正房内廊下,只见院中各处都已经点了灯,菊树也提着从门房那里拿的灯笼在院中等着,眼见白姨娘虚浮着脚步被人簇拥着出来,连忙上去扶。

    “姨娘怎么了?”菊树一边说,一边朝纪沅瑛的脸上瞟。

    重生一回,纪沅瑛心里清楚白姨娘有头风的老毛病,原本就是刻意设计!

    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的道:“姨娘累了,许是惦记着存棠居有事,一刻也安心不下,我还有许多话还没说,”她语气中满是惋惜。

    菊树不敢再说话,扶过头疼欲裂的白姨娘与纪沅瑛行过礼后,便想着赶紧赶回存棠居,却在转身之际被纪沅瑛出声唤住。

    “姨娘等一下!”纪沅瑛忽然出声道。

    白姨娘艰难的回过头去,见纪沅瑛全身被笼罩在满院明亮而柔和的绰绰光影下,只能依稀窥探到少女双手插在婢女捧来的袖筒中,在寒风中长身挺立,风姿傲人。

    “什么事?”白姨娘颤声咬牙问。

    纪沅瑛蜷了蜷手指,勾过鬓发,声音轻飘飘的道:“从前姨娘说,只有母亲好,我才能好,只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可如今,瑛娘是想明白了,却又不知道姨娘还明不明白?”

    听出她话中的敲打之意,白姨娘脸色猛然一变,却又拿捏不住纪沅瑛究竟是为了什么,亦或是看出了什么?

    她不自然的冲纪沅瑛讨好般的点点头,只一把攥紧了菊树的手,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她的身上,魂不守舍的让菊树扶着出寄萍楼。

    府里六棱石子路上的积雪早已被下人们清扫干净,只是路面冻得有些滑,夜深天寒,月光照在两侧莹莹白雪之上,似是披上了一层月霜般的细光。

    白姨娘扶着头麻木的走着,菊树眼见她这样,手腕虽被捏的发疼,却也不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提着风灯,

    “姨娘,”菊树试探着问,“头还痛吗?”

    白姨娘猛一吸气,忽然扭过头沉声质问:“今日卷碧遣人来传话时,除你之外还有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菊树被问的一怔,错愕着脸道:“没……没有。”似是怕白姨娘不信,她又飞快地道,“奴婢敢做担保,再没有旁人知晓!”

    那会不会是卷碧那里走漏了风声?

    这样想着,白姨娘头更是疼得发涨,心中似是觉得缺了什么一般不安宁。

    “这几日务必小心些,先不要与卷碧来往了!”

    月华如水,白姨娘踩着脚下的碎雪如履薄冰,良久,她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叮嘱道:“这几日,不……明日,你就赶紧带人去把积微轩的玻璃纸换过!”

    “绝不能留下一点儿把柄!”菊树疑虑的点点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