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和芒早诗是大学校友，他比她大三岁，学的专业是导演。

    芒早诗大二时在学校的一场活动上和正在读研的他认识，江枫长得好看有才华，风趣幽默又有分寸，追了芒早诗一段时间，她确实心动，就点头答应和他交往了。

    之后不到一年，两人没吵没闹，安安静静地又分了。

    这会儿，芒早诗再见到他，脑子里想着真不想跟前男友一起工作，心里却出奇地平静，许是因为当初交往时间不长，而今分手也有些年头了。

    钟晴介绍他们认识，两人面上波澜不惊，笑容得体礼貌，互相握手问好，当真像是第一次见面。

    好些年不见，他们都成熟了很多。

    会议还有几位剧组相关的人员参与，气氛相对轻松，过程中大家主要就言欢那边给来的反馈聊了聊，大概就是一些女主人设和剧情逻辑的问题。

    聊了四十分钟后，会议接近尾声。

    江枫翻看着剧本大纲，提出最后的问题：“女主角几年前和前任分手的理由是双方工作繁忙，几年后和男主角分手也是因为双方工作。女主总是因为工作放弃感情，这不会让观众觉得这个角色始终活在某种循环里，没有任何成长吗？工作和感情产生冲突，她就只会放弃一个保住另一个，从没有尝试真正地去克服困难，甚至连跟对方沟通和努力的过程都没有，一句话就宣告分手。可明明她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或者说不至于一上来就走这条路。”

    对芒早诗来说，这并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静静地听着他提问，面色平稳，待他说完后，沉思片刻，语气平缓地回答：“我想这是女主角所处的人生阶段的问题吧。她和前任交往时处于事业开始阶段，和男主角交往时处于事业上升阶段，再加上她本身就是野心勃勃的性格，她才二十几岁，前方有太多她想要的东西。对这两个阶段的女主角来说，工作确实重于感情，或者说工作重于其他一切，她不能让任何东西影响到她的事业，因为这关乎着她能否实现自己的梦想，关乎着她的价值何时才能得以体现。对她来说，她自己当然比其他人重要，利落分手是她不耽误自己最好的方法。”

    “那她和这两个男生之间的爱情，在她心里毫无分量吗？不会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犹豫吗？”江枫问。

    芒早诗垂下眼眸想了想，说：“她真心地喜欢过前任，也真心地喜欢着男主，在交往的期间，他们当然在她心里很有分量，爱情是她在这世上体会过的最奇妙的情感。她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犹豫的原因，不是因为她觉得爱情不重要，而是在她年轻的思维里，她坚定地相信每个人都渴望实现自己的价值，如果被爱情耽误了，终有一天会后悔，会有怨气。她不想让爱情耽误自己，更不想让爱情耽误她爱的人。她不想自己以后后悔，也不想未来承受来自爱人的怨气。”

    江枫凝视着手里的纸张，低头不语，持续沉默着。

    钟晴见状，接话道：“谈恋爱也不是一个人的事，能说分手就分手，分得还那么彻底，前任的努力大概也是很有限的，不能把分手的责任都推到女主角身上。而且这么看来，对前任来说，当时肯定也是有比女主角更重要的东西的，或许是工作，或许是自尊，或许是别的什么。热恋的时候都是甜蜜的，只有在分手前后的这些事儿上，才能体现出男主角和前任的不同吧。”

    剧本责编说：“我觉得剧本目前显示出的女主的性格更像是一面镜子，你给她呈现什么，她就会反馈给你什么。她绝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对别人的努力视而不见，男主角愿意付出，全心全意地把女主放在第一位，女主便愿意回馈给他更多，而前任可能就是缺少这些东西吧，这也就是女主无法和前任和好，却能跟男主和好，并且感情更加深厚的原因。”

    钟晴同意这种说法。

    会议在此之后顺利结束。

    芒早诗将电脑收进包里，再抬头时，无意中和江枫对视了一眼。

    他扯平唇线，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被钟晴打断。

    “早诗，我和江枫待会儿要去四楼看看演员试镜的情况，选选除了男主女主、男二女二以外的年轻角色，你如果不着急走，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快三点了，你认识的那个原野应该也来了，而且帅哥美女很多，很饱眼福的。”

    芒早诗没忘了原野今天会来，除了前几天通知他参加试镜，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联系。

    为他欲擒故纵的事儿生气，加上她恰巧工作忙起来，想想确实晾了他很久了。

    她其实挺想他的。

    芒早诗笑着点头，“好啊，有帅哥美女当然要看。”

    四楼的选角办公室门口还有好些演员在，芒早诗被钟晴飞速拉进办公室，匆忙扫过的一眼完全没能看清另一侧等待区的人群里有没有原野。

    试镜已经一整天，选角副导演和另外的两个选角助理手里均抓着演员资料，神色疲惫地审视着面前女演员在镜头里的效果。

    听见推门声，办公室里的人全朝门口看过去，见来的是制片人和导演，副导演刚想起身打招呼，钟晴抬手示意他们继续，以防影响演员状态。

    女演员自我介绍后，一步一顿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前后左右各个侧面的样子。

    副导演看完监视器画面呈现的效果，并没给她试戏的内容。

    “好的，谢谢你，辛苦了，合适的话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此言一出，这个演员不出意外就算是落选了。

    芒早诗跟着钟晴和江枫，在助理的安排下一起找了位置坐下来，就这样看了十几个演员的试镜。

    选角副导演的经验丰富，眼光又毒，整个流程走得很快，大部分人几乎是在镜头前转了一圈后，就被礼貌回绝了，其中主要原因是本人和资料上的照片长得不一样。

    芒早诗所看见的十几个演员中只有三个人拿到了剧本片段，可以出去准备下一轮的内容。

    芒早诗一边觉得竞争残酷，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时，身旁的江枫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她低头一看，伸过来一只手，手心里有颗奶糖。

    与此同时，一位演员试镜结束，下一位演员正推门进来。

    芒早诗抬眼看江枫，用近乎无声的音量问他：“哪儿来的？”

    “前台拿的。”

    她浅笑着伸手接下，想起旁边还有一人，眼睛瞥了瞥钟晴，问他：“还有吗？”

    这位才是领导，总不好他俩背着她吃独食吧。

    江枫忍着笑，摇头。

    芒早诗微微侧身，以扭曲的姿势艰难地撕开糖纸吃下奶糖，同样觉得好笑，又不敢笑。

    几年后再见，比起前男女朋友，他们的互动莫名更像是好久不见的儿时伙伴，幼稚又愉快。

    芒早诗嘴里含着奶糖，手里攥着糖纸，清了清嗓子，抱着手臂装正经，抬头看向试镜的演员。

    这一看吓一跳，试镜的演员也正在看着她。

    原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姿端正又放松，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在演员规定位置站定了几秒。

    见她终于注意到他之后，开口自我介绍：“各位老师好，我是原野，北洲电影学院表演系大三的学生，这个月满21……”

    选角副导演似乎心急，没能掌握好说话的节奏，在他一句话还没说到底的时候就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话。你的资料是刚填的对吧？没有误差的话就不用介绍了，人转一圈，我看看。”

    原野挪动脚步，前后左右展示了一遍。

    他在办公室外面脱掉了外套，眼下只穿着牛仔裤和白T，简洁的服装却最大程度地彰显了他优越的身形，他的外表真的没得挑，身材比例极佳，身姿挺拔又舒展，长相是浓颜，却又不乏少年气，单是一张脸出现在画面上便冲击力极强，非常上镜。

    副导演没丝毫犹豫，递了一份剧本片段给他：“这个角色是女主的弟弟，一段醉酒的戏，剧情和台词都很简单，主要看看感觉，好吧？”

    原野点头，“好的。”

    “行，那你去隔壁房间准备一下，待会儿工作人员叫你。”

    原野出去后，副导演不禁低声赞叹：“这个不错。”

    随之拿笔往原野的资料上画了个圈。

    选角助理小王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地搭话：“不会有点太不错了吗？”

    还在实习的小张感到疑惑：“太不错，不好吗？”

    钟晴单手支着下巴，微笑着回答：“挺好的，就是容易抢了主角的风头。”

    小张明白了，想来是有这种情况的，看剧看电影的时候，主角身边的人比主角更夺目的话，观众的讨论就容易歪了重点。再代入到主演演员的立场，确实不怎么愉快。

    说话间，又一位演员就位了。

    半个小时后，下午这一批演员的初轮试镜结束了，芒早诗看到的和在她来之前试完的，加起来一共六十人，进入下一轮的有十二位，按准备的先后顺序，原野排在第八个进场。

    到了演剧本这个阶段，试镜就有趣多了，副导演拿出了打分表，选角助理小王帮演员搭戏，不管演得好还是不好，大家脸上都肉眼可见地多了点笑容。

    前七位演员，四女三男，最后只留下了一位女生，到开机前没有变化的话，她将可以出演男女主角的同学朋友之类的配角。

    随后轮到原野出场，他试的是一段醉酒的戏。

    钟晴忽然提出：“早诗，要不你帮他搭一下戏？”

    芒早诗没想到这儿还有自己的事，瞬间愣了一下，“啊？”

    “我看这一段戏，除了女主角的弟弟林朗，另一个人物是弟弟正在暧昧的女同学唐冉冉，是女生角色。小王男的，容易让人出戏。你帮原野一下？”

    “我……”芒早诗吐出第一个字，却不知道第二个字该说什么，只好无奈地摆手摇头，满脸都是“姐姐，你别搞我”的笑容。

    钟晴也回她一脸笑，“你是编剧呀，你最了解人物的状态和情绪了。”

    江枫捂嘴偷笑看热闹。

    芒早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会演戏。”

    “不要你演戏。这是在KTV里，喝多的林朗头靠在唐冉冉肩上，两人说话的一段戏。你只要让原野靠着你，你念念台词就行。”

    钟晴这话真是说得简单。

    芒早诗依然不情愿，可这毕竟是工作场合，再拒绝下去未免看着矫情，还会让人觉得不给制片人面子。

    她只好捏着印着剧本片段的纸张起身，慢步走向原野身旁，两张椅子摆了过来，他们并排坐下。

    对面的钟晴笑眯眯的，还握拳给她加油。

    而原本看热闹看得相当幸灾乐祸的江枫，却在瞧见原野将头靠在芒早诗肩上时，嘴角弧度不自觉地收了些。

    第一次帮人搭戏的芒早诗，在众人的目光当中，稳了稳心神，默念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毁了原野的试镜。

    她垂眸看了眼原野，在副导演说“开始”之后，集中精神到戏里——

    唐冉冉因暗恋着的林朗突然倒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心跳开始加速，悄悄深呼吸下，她轻声关心道：“你还好吗？”

    林朗坐姿懒散，扶着额头，眉间紧蹙，声音发闷：“头晕……”

    他的喘息声变重，一下一下打在耳边，唐冉冉浑身紧绷，屏住呼吸，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他而紧张。

    “要我叫服务员给你倒杯水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林朗摇了摇头，顺着摇头的动作把脸渐渐埋进她披散着的长发里，手从额头滑向脖子，手背试了试自己的颈间温度，不适地哼了声：“好烫。”

    话落，他试温度的这只手缓缓下落去抓住了她的手。

    唐冉冉一怔，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她的手心就被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朗的声音喑哑懒倦，“你摸摸，烫不烫？”

    唐冉冉大气不敢出，手心感受着他的温度，眼睫颤了颤，点头道：“有点……”

    她以为他得到回答就会放开她的手，谁知他竟然抓得更紧，姿态依恋享受，嘴里含糊吐了一句：“你的手倒是挺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