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秒

    进货的地方在芙蓉街。

    这是条还算繁华的街,从中段拐进去有一条批发街。

    夏樣:“听说批发街的烤肠和烤鸡腿很好吃,等进完货去吃吧。”

    “好。”

    章锦边说着话,边把小三轮拐进了批发街。

    批发街和芙蓉街的环境天差地别,芙蓉街上随便走进一个店铺,买一件衣服四位数起。

    而批发街最贵也就几十块钱。

    章锦进货的时候很少让夏樣跟着。

    今天让她一起过来,也是因为快入冬了,想给她买件衣服,带她来自己挑。

    看到章锦为了两毛钱跟老板争得面红耳赤,夏樣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印象里,从懂事开始,她每次和章锦逛街,母亲从来都是喜欢什么就拿,从来没有看过价格。

    等终于讲完价,付完钱后,夏樣帮忙把玻璃杯搬上了小三轮车。

    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起来。

    夏樣听到玻璃落地的声音。

    由于有纸箱隔着,玻璃碎开的声音有点闷。

    纸箱里一共十个杯子,打开检查,全碎了。

    人太多太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撞倒的,更不知道责任该怪在谁头上。

    夏樣搬完一箱出去,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地上又多了一箱碎掉的杯子。

    这次她看清楚了,杯子是从老板手里滑落的。

    双方都不愿意为这两箱碎掉的玻璃杯买单。

    吵到最后,双方都言语过激。

    夏樣很讨厌这样。

    但这就是,她目前为止,逃避不了的、不得不面对和与之抗争的生活。

    曾经,章锦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去喝咖啡的时候,别人不小心弄脏她的衣服和包,她也能心平气和的说没事。

    那个时候的章锦像个观音,能宽容人间疾苦。

    只是后来,疾苦降临在她身上,她从观音变回了普通人。

    吵到最后,夏樣干脆坐在地上。

    她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只是冷着一张脸平静地看着老板:“之前那箱我们认了,但第二箱杯子是您自己弄坏的,我们没有义务要承担您的过错。要么您赔我们一箱新的,要么退钱。”

    都是在生活的泥泞里无法从容抽身的人老板当然不干:“谁看见了?你说是我摔碎的就是我摔碎的?小姑娘,你不能反咬一口啊!小小年纪你不能这么睁眼说瞎话!”

    老板音调很高,夏樣耳朵被吵得有点疼。

    在这种地方,监控还没普及。

    也难怪老板这么有恃无恐。

    夏樣表情没什么变化:“谁摔碎的您心里有数。今天这钱您要是不退,我就一直在您儿这坐着了。”

    她心里某根弦被一点点拉紧。

    她想,自己和泼妇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她情绪更加冷静。

    她坐在店门口的位置,很影响生意。

    即便如此,老板也陪着她耗,也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摆摆手不耐烦道:“你爱怎样怎样!”

    “您说的。那店里来一个客人我就闹一次,直到您把钱退了为止。”

    老板脸色变得难看,随即从腰间挂着的包里拿出几张现金,扔在了地上:“拿了钱快滚!遇到你这样的人,也是晦气!”

    也是这个时候,夏樣眼皮微抬,看到了站在对面烤肠摊前的陈勉。

    夏樣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她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她只是不忍心看母亲这么辛苦,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

    她从小优秀,好像学什么都毫不费力,想做的事稍微努力一点也能做得很好。

    是个自信到骨子里的人。

    哪怕后来她的生活和从前天差地别,哪怕她住的地方从别墅到破旧的自建房,她也没有因此而怨天尤人过。

    可是在看到陈勉的那一瞬,自卑,难堪,怨愤,羞愧……各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裹挟着她。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在一瞬间跌入了冰窖,通体冰冷却又求助无门。

    老板把现金直接扔在地上,纸币被风吹得乱飞,像极了她现在的窘迫处境。

    陈勉也看到她了。

    她不知道陈勉是什么时候站在烤肠摊前。

    也不知道之前她坐在地上耍流氓的样子,有没有被他看见。

    但是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看到,杯子店的老板,把几十块的零钱扔在地上让她滚,就足够了。

    陈勉很快别开眼,拿起老板串好的烤肠就快步离开,整个过程没再看夏樣一眼。

    可能他也觉得,这样的她很差吧?

    夏樣捡起钱,闭了闭眼。

    她整理好情绪,把钱交给章锦:“走吧。”

    路上,夏樣不受控制地想刚才抬眼和陈勉对视,和他头也不回离开的那一幕。

    她好像听到章锦说了声“辛苦你了”。

    明明章锦就在旁边,夏樣却觉得这声音像是穿过了层层阻碍,落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真切了。

    章锦带夏樣芙蓉街逛了一圈,都没找到夏樣喜欢的。

    章锦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家里没困难到连件衣服都买不起,樣樣,挑一件吧。”

    夏樣还是顾及着价格:“真没喜欢的。”

    章锦不吃她这套:“那我们换别家看看。”

    夏樣拗不过,只好跟着她走进了另外一家店。

    刚踏进门,就看到了夏云生。

    还有赵曼卉和赵宁延。

    夏樣和章锦搬出夏家,就是因为要给这对母子腾地方。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这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夏樣的双眼。

    但她知道,看到这一幕的章锦,只会比她更痛。

    夏樣一眼就认出了赵曼卉身上穿的衣服,是章锦以前最喜欢穿的牌子。

    每年这个品牌出新款,都会差人送到夏家。

    即使后来章锦已经和夏云生离婚,搬出了夏家,夏云生也没让他们停送。

    只是服务对象,从章锦换成了赵曼卉。

    夏樣拉着章锦往外走:“妈,我们换一……”

    还没来得及说完,赵曼卉已经看到她们,并且出声打了招呼。

    她脸上堆满笑容,像极了一个和善的长辈对晚辈的叮嘱:“夏樣,你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呀!这才多久没见,苍老了这么多。”

    夏樣偏过头,不想理她。

    立刻被扣上了一个目无尊长没有家教的帽子。

    经过刚才在批发街的事,夏樣心情本就不好,情绪本就是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只是碍于章锦才没发作。

    现在看到赵曼卉和他儿子赵宁延,又听到这些话,她心底那座火山彻底爆发。

    她竖起身上最尖锐的刺。

    表情依旧平静,只是说出的话难听到了极点:“我家教再不好,也不会像条哈巴狗一样去破坏别人家庭,现在还一副太监上位后急着炫耀吃到了屎的样子。”

    赵曼卉本来得意洋洋的脸上,写满了难堪。

    夏樣的话把她是小三的事实剥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她面前。

    直白又锋利。

    而让赵曼卉觉得最难堪的,是她觉得自己好

    夏樣没想跟他们纠缠,说完就拉着章锦往外走。

    几秒后夏云生追出来,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递到夏樣面前:“樣樣,这钱你拿着,看能买点什么。”

    从刚才在店里遇到,一直到现在,夏樣甚至没正眼看过他。

    “五百块钱。”她觉得有些讽刺,“不稀罕。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外公的公司还给我妈,这几个钱打发叫花子么。”

    风似乎比刚才更大更凉了些。

    夏樣低估了黎青反复无常的天气,今天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选了一件薄外套,这会儿被吹得起鸡皮疙瘩。

    夏云生在夏樣这吃了瘪,从钱包里又拿了五百块钱:“快入冬了,这一千块钱你拿着,给樣樣买件好点的衣服。”

    章锦是个骄傲的人,夏樣以为,从小衣食无忧的她,不会伸手接夏云生的钱。

    但章锦面无表情接过:“夏云生,这才几年没见,你怎么这副德行了?你要真诚心买,让樣樣自己挑,挑多少买多少。一千块,恐怕连给赵曼卉买一条围巾都不够吧?”

    夏云生没说话。

    章锦眼里是藏不住的怒气:“怎么,舍不得?那假惺惺追出来装好父亲又何必?夏云生,别说一千块了,你就算把那家店买下来,都不够还我们的!”

    他很清楚自己今时今日的成就,和所能享受到的东西,都是沾了章家的光。

    章锦说的没错,是他欠她的。

    章锦拉着夏樣离开。

    三轮慢慢悠悠开出去好远,脸被风刮得生疼。

    夏樣偏头,想提醒章锦戴好口罩,才发现她脸上布满泪痕。

    印象里章锦只哭过两次。

    一次是三年前她刚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赵曼卉母子就领着行李箱搬进了家里。

    还有就是现在。

    章锦对夏云生是有爱的。

    所以有多爱就有多痛,有多痛就有多恨。

    章锦和夏云生因竞赛相识,之后上了同一所大学,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所以离婚后,章锦会被“竞赛”两个字刺痛,会在夏樣说想参加竞赛的时候那么歇斯底里。

    因此,夏樣从来没有怪过她。

    比起夏樣,章锦或许更难接受现在的生活。

    章锦从云端跌落下来,一夜之间,养尊处优的千金,需要独自承担起养好女儿的责任,需要起早贪黑挣钱养家。

    离婚的时候,夏云生甚至不顾情分,找了黎青市最厉害的律师,最后只给了章锦几万块钱。

    他也压根不想承担任何赡养责任。

    夏樣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在经历风波后,总会走到光明灿烂的路。

    电影主角的人生,比起她来,辛苦百倍千倍。

    可苦难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又觉得在人最无能的时候,一点点挫折都足够把人压垮。

    看着倒退的景物。

    她忽然觉得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更大了。

    像锋利的草从脸上刮过。

    大片的乌云从远处压过来,夏樣脑子里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幕幕,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果然。

    人生还是和电影不同。

    人生的迷茫,无力,辛苦,都真实存在,就像一把刀,刀片真切地割在了皮肉上。

    人生艰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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