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秒

    几分钟前,陈勉和钱粤他们刚走到楼梯转角,就被王璇叫去行政楼拿试卷了。

    这是间综合办公室,陈勉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王璇说的试卷。

    办公室在三楼,在连接一号楼和二号楼的天井处,他出来后,瞥见了往超市方向去的夏樣。

    少女背脊挺拔,纤细又倔强。

    平凡又宽大的蓝白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好看。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回了教室,陈勉把试卷交给英语课代表:“璇姐让你通知一下,130分以下的同学,下午放学留下。”

    马书竹把试卷发下来,陈勉看着摆在桌面上的两张试卷,分数相差很大。

    三十分和满分。

    字迹也相差很大。

    陈勉的字很好看,但太过飞舞,不太适合出现在应试的试卷上。

    而夏樣的就收敛得多,圆润饱满,是看起来很舒服清晰的字体。

    但他看过她的英语笔记笔记。

    上面的字迹是飘逸飞扬的花体,根本不像写在试卷上的这么规矩。

    像两个矛盾体。

    试卷发下来没多久,夏樣和宋昕萝回来。

    夏樣手里拎了一小袋零食,放在桌上:“吃什么自己拿。”

    陈勉不爱吃这些,耸耸肩表示不用。

    她把自己的卷子推到陈勉面前:“璇姐之前说这张试卷不讲,你把答案对一下。”

    犹豫几秒,夏樣补了句:“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陈勉很少乖乖参加考试,就算参加了,试卷发下来后他也从来不看。

    他口语是还不错,但真要系统性的学习,他又觉得有点烦。

    但夏樣都这么说了,他抓了把头发,把正确答案誊抄一遍,然后双脚微微用力,凳子被往后撑,小少爷的痞性露出来。

    “怎么办,错的都不会。”

    说完,他忽然瞥见夏樣书底下压着的报名表,以为她是忘了交:“这玩意儿还在?”

    夏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报名表,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嗯,我没打算报。”

    说着,夏樣抽出报名表,揉成团,随手扔进了教室卫生角的垃圾桶里。

    宋昕萝正走过来,她把手里的饼干递给夏樣:“参加竞赛好处挺多的,你这么厉害,不参加可惜了。”

    陈勉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目光幽深地落在被揉成团的报名表上。

    夏樣嘴角淡撇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接下来的课,陈勉没再像之前一样打游戏或者补眠,一直在记单词。

    大概老师们都觉得,他肯开始学习是件好事,也就不在乎他在课堂上到底是学哪一科。

    一直到下午放学,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

    陈勉把看了一天的英语书合上,看向还在啃物理题的夏樣,也没催,耐心等着。

    中午那会儿放晴,下午又恢复了闷热。

    此刻斜阳照进来,被机缘巧合地分割成不同的几何形状。光束落在地面,课桌上,以及课桌上的那堆或新或旧的书本上……

    教室很安静,能隐约听见操场传来的篮球声,和赢了球传来的欢呼。

    夏樣耗了十分钟,终于有解题思路。

    等她把试卷的最后一个题解完,陈勉才开口:

    “先吃饭还是先听写?”

    夏樣脑子终于放松下来,愣了一瞬,想起还有帮他听写的任务。

    “先听写吧,也没多少单词。”

    “行。”陈勉说着,却没什么行动。

    夏樣看他:“怎么了吗?”

    “……借支笔。”

    夏樣忽然笑了,把笔和草稿纸递给他。

    她念完“set apart from”,钱粤的声音就飘进来。

    “今天老张拖堂,我都服了。就我们班那样儿,他再拖一个小时都没什么用,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等他人走进教室,陈勉沉声吼了句“滚”之后,钱粤愣了下,反应过来,手举起来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戴着耳机等陈勉听写完。

    王璇平时的听写习惯,是从一个单元的近百个单词里,随机抽十个单词,全听写对才算过关。

    夏樣念完十个单词,想说可以了。

    看到陈勉还低着头,等着下一个的模样,她收起嘴边的话,继续念单词。

    他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正式地听写单词了,所以,哪怕一个只有三个字母的单词,都写得很慢。

    夏樣也将就着他的速度。

    本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听写,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七点。

    夏樣知道,陈勉和钱粤有约。

    本来只用听写十个单词,她已经因为私心,增加到了五十个。

    时间被拉长了不少。

    因为过意不去,夏樣说:“我请你们喝可乐吧。”

    钱粤一下来了精神,刚想说“好啊”,就听见陈勉说了声:“不用。”

    钱粤只好把话咽下去。

    出了学校,走到公交站。

    夏樣以为自己和他们不同路,等215路到的时候,她跟两人说了句“再见”,投了币上车。

    下一秒看到陈勉和钱粤也跟了上来。

    这会儿已经过了高峰期,车厢里没多少人。

    夏樣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位置靠窗。

    陈勉坐在她旁边,钱粤坐在了他们前排。

    夏樣猜测着陈勉他们上车的原因。

    顺路?

    还是因为担心周敏那伙人找她麻烦,想先把她送回去?

    她没有读心术,在心里瞎猜了会儿:“陈勉。”

    “嗯?”

    他大概是困了,脑袋靠在椅背,合着眼。

    听到夏樣叫他,眼睛也没睁开。

    夏樣不太喜欢麻烦别人,虽然拿不准陈勉上车是不是因为她,她还是说:“周敏他们应该不会做什么的,你们其实不用送我,太麻烦了。”

    她说完的时候,路灯正好亮起。

    恰好照在陈勉双目的位置,他睁眼,目光从她侧脸扫过。

    “顺路。”

    听到这两个字,钱粤一个白眼差点没翻过去。

    他们约的地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小学语文学得还不错,知道他们现在这叫南辕北辙。

    他勉哥挺行,重新定义顺路。

    还有刚才,夏樣念的好几个单词,连他都会写。

    他勉哥偏写得那么慢。

    钱粤也挺懂事,知道他哥是不想让夏樣觉得有压力,转身跟他们聊天:“我们真的就是顺路。送你到沙井巷,还要再过去两站,才到我们的目的地。”

    钱粤话密:“勉哥,夏同学,我听说最近跑去山上看日出的人挺多,前几天老肖他们说找个时间一起去,你们要不要一起?”

    陈勉没什么兴趣:“懒得爬。”

    “……”

    钱粤没理他,看向夏樣:“小同桌,你……”

    话没说完,钱粤余光瞥到他勉哥眼神变冷,一脸不爽的样子:“人没名字?”

    钱粤无语了会儿,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称呼,“夏樣,你去不?”

    他们这伙人,除了陈勉,夏樣跟谁都不熟。

    于是摇摇头:“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钱粤被拒绝也没怎么在意,换了个别的话题跟他们接着聊。

    到沙井巷站,陈勉跟着夏樣下车。

    想起刚才钱粤说的“两站”,陈勉又撒了个谎:“约的地儿临时换了。”

    这话一出,钱粤不得不起身跟着走。

    陈勉说换的地方,离夏樣家的店不远。

    都走到她家门口了,夏樣让两人等一下,给他们一人拿了一罐可乐。

    在收拾货柜的章锦听到动静,见她回来,没有任何铺垫的问:“你要报英语竞赛?”

    章锦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带了点怒气。

    问出口后,她才发现夏樣身后站了两个人。

    章锦收敛了脾气。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钱粤愣了两秒:“阿姨好,我们是夏樣的同学。”

    简单打了个招呼,钱粤随便找了借口,把陈勉拽走了。

    两人走后,章锦沉默着看着夏樣。

    像在等夏樣给她一个解释。

    这种时候,夏樣最没耐心维持乖乖女的形象。

    她也倔强着不先开口。

    母女俩就站在店里僵持着。

    风铃被晚间的风吹得发

    章锦显然也被吵得烦躁,出声:“夏樣,你是不是非要对不起我?”

    “没有。”夏樣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妥协道,“我没报。”

    谈到竞赛的事,章锦会控制不住地哭:“你班主任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说觉得你很有意愿,如果担心费用,学校会承担……夏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有意愿?”

    夏樣忽然很讨厌王璇多管闲事。

    她闭了闭眼,忍着脾气,耐着性子跟章锦解释:“是她以为我有意愿,报名表我已经撕碎了扔在垃圾桶。您放心,我不会去的。”

    夏樣说完,章锦就抱着她哭。

    从刚才歇斯底里质问她的疯女人,又变成了温柔的母亲。

    章锦边拍着她的背,边强调:“樣樣,你要听妈妈的话。你只要努力学习,就算不参加竞赛,以你的成绩,也能考去京北,考上你理想的大学……”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了,每次都是这样。

    章锦每次都发疯,发完疯又抱着她哭。

    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

    夏樣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

    指甲陷进肉里,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后,再开口,依旧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妈妈,我不会让您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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