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反叛军四个人同时看向了李湛明，陆卓信目光犀利：“林先生，言小姐要的那句话肯定值得全部手稿，对吧？”

    李湛明仍是那副松弛模样，半倚在门边，挑眉说：“你们别太好笑，我只是个保镖，我怎么知道东西齐不齐啊。不过呢，我确实是亲眼看着言薇去找的，她倒也全部交给我了。”

    陆卓信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话中关键，“在哪里找到的？什么时候？”

    “唔……金太阳幼儿园，今天下午五点多吧，还找了挺久。”

    “快去！去叫人查监控。”陆卓信立刻下了命令，三个机械师陆续出去了。

    “林先生，你最好别骗我。”陆卓信知道如今的局面对他们很不公平，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毕竟对方手里有筹码。他们完全是被这个年轻人推着走，却难以撼动他分毫。

    李湛明摊了摊手，笑得十分无辜：“骗你干嘛，多此一举。”

    他确实觉得言薇没必要那么谨慎，手稿就算全交给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找到A005的控制权限。不过，要是肯花个六七十年，还真有可能造出另一个A005。

    时间又过去半小时，李湛明干脆拖了把椅子坐下，看向对面的陆卓信，“坐吧坐吧陆医生，别折磨自己，慢慢等。”

    陆卓信被他说得一愣，最终还是坐下了，依旧目光警惕地盯着李湛明。这氛围略有些尴尬，年近半百的宇宙军主席，竟然会对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三的年轻人万分忌惮。

    “你真是言薇的保镖？”

    “真是。”李湛明觉得自己这两个字是今晚唯一没骗他的话。

    “她从哪找的你？”

    “我主动找的她。”

    “……为什么？她手里有你的把柄？”

    “别越界了，陆医生。”李湛明对他露出个笑，“你只用知道我是言薇的人，对于我们的交易来说这就够了。”

    “她现在在帮联盟做事？”陆卓信问出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早已在言薇的预料之内，李湛明原句复述了一遍：“中心城又不是黑白棋局，每个人都被允许拥有第三种选择——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李湛明说：“而我的立场，就是言薇。”

    监控没有任何异常，完完整整地记录了言李二人找到手稿，以及李湛明原模原样把整沓纸装进这个文件袋，并来到酒吧的过程。

    陆卓信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的肩膀塌陷下去，“她要知道什么，你直说吧。”

    “我本来也没打算绕弯子，”李湛明将文件袋放在了桌上，仍是一手按在上面，“言薇想知道，贵军打算用A005去拿下哪里？”

    陆卓信猛地抬头，嘴唇翕动，没有作答。

    李湛明对他的反应不以为然，继续道：“那换一个问法吧，指挥部还是研究部，选择题，怎么样？”

    “哈……不愧是言树的女儿。”

    三秒后，李湛明手指一转，重新拿住文件袋，起身就要走，“行，不说话就没东西，您浪费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等等！东西留下，话我说，”他闭了闭眼，几乎是叹息道：“指挥部，我们犯不着用这么个杀器去夺研究部。”

    李湛明立刻回来，脚踢开椅子，发出刺耳的搓地声，接着“啪”的一声把文件袋重重拍在桌上，用一气呵成的动作表示愤怒，但脸上的表情却仍旧平和得可怕，“我用三张纸和半个多小时调监控的时间跟你换信任，你呢，打算拿什么跟我换？”

    “宇宙军一半人的命，够了吗？”他抬头看着李湛明的眼睛，神情变得有些灰败，唯有目光依然沉稳。

    如果拿不到A005的控制权，他们只能以命抵命，用宇宙军一半的人去破联盟指挥部的铜墙铁壁。

    “差不多吧，我收下了，”李湛明终于松开了文件袋，不带犹豫，转身就走，“陆医生，再会。”

    打开文件袋，里面是数百张毫无顺序可言的泛黄纸张，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笔迹有些潦草，但仍旧清晰可辨。陆卓信嗤笑一声，笑自己真将这言薇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

    门忽然被敲响，“陆医生，真就这样放他走吗？”

    陆卓信抬头对上秦玉蓉的眼，后者明显十分着急，他摇头说：“还能怎么办？你觉得我们扣得住他吗？”

    他神色复杂，斟酌了一会儿，道：“他不是普通人，可能根本不是人。”

    “……你怎么确定的？”

    “言薇不亲自过来，反而让个保镖替她走进来，为什么？我可不认为她是胆子小。”

    秦玉蓉捏着门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他还拿走了什么？”

    陆卓信摇了摇头，“恐怕只有言薇知道了。”

    一瞬间，秦玉蓉想到了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他会不会是……A005？”

    假如预想成真，那他们今晚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证明言薇已经先所有人一步拿到了A005的控制权。可那只是一个不过二十五岁的女孩，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她到底清不清楚A005的可怖之处。

    陆卓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翻看着手稿。白炽灯在头顶烘烤，渺小的飞虫乐此不疲地围绕着灯管转圈，灯下的中年男人额头上有很深的褶皱，像是经年的刻印，已经挥不散了。

    “秦老师，你觉得，言薇想要什么？”

    秦玉蓉怔怔地站了很久，“我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中心城里，一个全新的阵营出现了，且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人数几何。站在这阵营中的可能只有两个人，也可能有一个人，和一整支机械军队。

    ——

    敲门声在时钟指向十点时响起。言薇的困意瞬间被驱散，冲过去打开了门。

    “拿到了吗？”

    李湛明低头看着她，笑道：“言小姐，你应该对我再信任一点。”

    卧室门被关上，床帘被拉拢，言薇摸索着打开了灯，暖黄色灯光填满室内。她拖了两把椅子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坐吧，我们声音小点儿。”

    李湛明看了眼那两把小椅子，也不讲究，曲着腿一屁股坐下了，姿势乖得像个幼儿园小朋友。

    望着他的样子，言薇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忍不住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小事，不辛苦。”

    言薇不再客气，坐下后直接问：“他们的武装力量不在里面，对吧？”

    李湛明嗯了一声，随后看向白墙，精神科大楼的监控从电子眼球里投影出来，数十个小框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看得言薇眼花缭乱。

    “东区行政的权限查不到这些？”

    “查不到，这地方被屏蔽了。他们势力不小，做到这些也不算难。”

    “但你还是帮我拿到了，谢谢。”

    “小事，不用谢。”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

    言薇轻咳一声，把话题转回正常方向：“所以，我们的初步判断是对的，反叛军表面的目标是研究部的生态园，但其实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转移执政官的注意力，计划的最后，他们的火力其实集中在指挥部。”

    “他们想干什么，杀执政官吗？”

    “显而易见，他们想拿下中心城的统治权利，要么捏住执政官的把柄把他拖下台，要么只能……”

    “但执政官没有把柄，”李湛明陈述道，“整个联盟可能只有谭仕敬见过他本人。”

    “执政官有名字吗？”

    “没有相关资料。”

    言薇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李湛明，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你问住我了，”李湛明做出托腮思考状，“可能是陈李尧，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我不知道。反正这名字和编号一样写在我的核心系统里。怎么了？”

    言薇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好奇。我觉得你的名字挺好听的，寓意也不错。”

    湛是清澈的意思，清澈明朗，这是一个充满了美好期望的名字。无论取名的是谁，只要言薇一想到，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位对机械人怀抱着生命期待的人，她就感到十分奇妙且敬佩。

    囫囵着看过一遍之后，她让李湛明关掉了投影，开口嘱咐道：“只要他们有大规模的动静就马上告诉我。”

    虽然有些麻烦他，但言薇不敢让李湛明直接把监控系统传给她，她的光屏网络在黑客的手里脆弱得不堪一击。整个中心城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李湛明的脑子里。

    一天之内完成了计划的第一个环节，言薇对自己颇感欣慰，对李湛明自然也感激不尽。送他离开前，她想了想，说：“李湛明，我们以后不止是朋友了。”

    没想到李湛明眉头一皱，“言薇，你也太善变了。”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垂眸望着她，“行，你继续说。”

    取消了刻意的伪装设定，夜里他的瞳孔泛着淡淡的蓝光，沉着脸的时候看起来不太好靠近，有他平时用的那副躯体的气质了。

    言薇眨了眨眼，感觉淡蓝色的光芒似乎也印在了她的眼睛里。

    “我们是合作关系了，虽然目标不一样，但已经多了一层捆绑，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不能轻易出卖彼此。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我要赔进去的可能是性命。”

    李湛明听懂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好，”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直接，“你想要我拿出什么东西，来和你的性命对押？”

    承诺是最不可靠的，机械人会说谎的事实她已经领略过很多回，所以她需要李湛明拿出别的筹码来让她安心。

    未等她思考出结果，李湛明先出声道：“你也想要控制权限吗？”

    听着他语气随意的询问，言薇一怔，下意识问：“如果我要，你会给吗？”

    “会，”他毫不犹豫，“你的指令，我的核心系统不能拒绝。就像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你总是这样说，但我根本不能确定你的话是真是假。”

    言薇至今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李湛明不问缘由地帮她做事，正是因为这点，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为未知感到害怕。

    如果是真的，那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拥有完全控制A005的权力了吗？便完全没有必要拥有什么筹码了。

    李湛明和人类相比还有一点很难得，他很耐心，或者说正因为没有情感，他对任何事都表现得满不在乎，言薇的不信任和咄咄相逼，他都全盘接受，没有一丝怨气或不满，还会真正为解决问题而动脑子。

    “这个事情我目前还没法证明给你看，不然这样，控制权限，我给你。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是为不一样的目的捆绑在一起的合作关系吗？我直接告诉你，我的目的就是找到捆绑的原因，就算最终我发现我能主动解开它，但你拿着控制权限，我就不会轻举妄动。”

    他的对押筹码就是他自己。但言薇很清楚，A005的控制权限远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轻易获得。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对自己说，在拨开联盟和反叛军制造的迷雾之前，她不能贸然接下这个过于抢手的武器。

    “好。从今天起，我会不遗余力地想办法帮你弄清楚这件事，也会尽力信任你，把我的计划和性命交在你手里。”

    言薇的目光毫不动摇地望着李湛明，“但现在我还没必要拿着烫手山芋，你可以把今天记住，总有一天，我会需要你履行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