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即便是北川，我也愿意去。

    ——李

    工作室陆续放了春假，苏橘将需要的文件存在笔记本上，最后检查一遍工作室，然后锁了门。

    李清和在车边站着。

    “外面冷，你不在车里待着，当心感冒。”

    苏橘走近，把自己的耳罩摘下来戴在李清和微微泛红的耳朵上。

    “不冷，我下来也没有多久。”

    他伸手，将苏橘的耳朵捂了起来。

    行李昨晚已经全部打包完毕，两个人打算直接开车去江宁机场，十一点的飞机，完全来得及。

    下午一点半到北川。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苏橘家小区门口，李清和将行李从后备箱提下来，让司机师傅停在路旁等他。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有任何事情，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李清和眼神聚集在苏橘身上，从眉眼间可以看得出他很担心。

    苏橘抿抿嘴角，“放心吧，没事的。”

    她想起来什么，抬起头，

    “倒是你，……怎么办？”

    李清和眉心一抖，

    “不用担心，……他不在家。”

    仿佛是不愿继续多说，李清和将小区门拉开，示意让苏橘进去。

    苏橘掉过头去，看着门外摇着手的人，也将手扬起来，挥手的同时也像给自己打气，随即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朝小区深处走去。

    熟悉的地方，又好像变了一些。

    楼面墙皮的颜色变得淡了些，路砖也被磨损的厉害，一切都被覆上了岁月的痕迹，时间，好像真的在不知觉间跑了个干净。

    苏橘站在单元楼下，抬起头，看着那一扇熟悉的窗户，再一次亮起灯，心里有些害怕，像堵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来。

    半晌，一阵阵寒风直往身子里钻，苏橘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从单元楼道的黑暗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身形消瘦了许多，跟电线杆儿似的。

    “……回来啦？”

    苏烨的声音粗犷，但隐隐透着些颤抖，平时的严父，此刻也有些动容。

    毕竟，是近十年没有见过的女儿，是自己抛下不要的女儿。

    苏橘脸上没有表情，但嗓子烧得厉害，她低下头，躲开视线，吸了吸鼻子，提着行李箱上前。

    “嗯，回来了。”

    在赵医生第三次把证明拿给苏烨看的时候，就建议让苏母也去做一个专业的检查。

    连续几个月，苏母闹的次数频繁地他也接受不了，原本和睦的家被折腾得七零八落。

    苏烨也有些动摇，从刚开始极度反对自己家里有两个精神病的固执，逐渐被迫接受了现实，他亲自将妻子送进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一目了然，两个人精神状况都不好，在一起会加重燕清的病情，所以苏烨带着妻子，离开了北川，离开了还没有开学的苏橘。

    只留下了短短一句话，

    我带着妈妈去治病了，好好照顾你自己。

    谁都不知道，那一段时间，苏橘是怎么过来的，苏烨留下的钱，苏橘一分都没有见到，在其他的同学开开心心庆祝考上大学的时候，她还缩在角落吃着前一天打工店里过期不要的面包和剩饭。

    也许是从里面听到了声响，两人刚到门口的时候，门就打了开来，许久不见的母亲就站在鞋柜前。

    燕清头发齐茬儿的全变得花白，明明是很爱漂亮的人，此刻眼角的细纹却有着遮不住的疲惫。

    苏橘说不上心底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生她养她的母亲本应该是与自己最亲的人，却变成了现在这幅尴尬的关系。

    “回……回来啦？”

    母女间，生疏的过分。

    面对亲生母亲，苏橘也抱怨不出来，往昔的种种都随着燕清的拥抱被吞咽到肚子里。

    苏橘愣在原地，感受着许久没有过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她直直地站着，生硬地点点头，到最后都没有伸手回应这个十年后的拥抱。

    苏璟在客厅站着，看出了苏橘的无助，还是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拉开母女俩，

    “好啦，快来吃饭吧，门开着冷。”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家四口仍旧如同往常一般，对于十年来的分离，谁都闭口不谈，对于当初的折磨与痛苦，也就像一捧土早就洒了个干净。

    苏橘觉得窒息极了，但还是要陪着一起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

    这是大家所说，身为子女，必须要做的。

    苏橘硬撑着，吃掉了苏烨盛的所有饭，回卧室的时候就开始不舒服，又不想麻烦家里人，索性就趴在床上缓一缓。

    咚咚咚……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有人敲响她的门。

    “请进。”

    苏橘坐起身，要去开门，但门外人听到回应就自己开了门进来。

    苏母端着一盘切好的火龙果，放在窗户边的书桌上。

    “……我看你刚才一直捂着肚子，是不是不舒服呀？”

    燕清试探地问着。

    苏橘能感受到母亲的小心翼翼，觉得不是滋味。她强忍着，摇摇头，

    “没有，我……挺好的。”

    妈妈，虽然很难受，但我，也算是挺过来了，挺好的，以后，也会好的，对吗？

    苏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十年不见，好像变了许多，褪去了小女孩儿的稚嫩，有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可二十几岁，却比她十几岁的时候看起来还有瘦弱。

    “小橘……我的小橘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她忍不住，呜咽的声音藏匿于话尾，带出属于母亲的心疼。

    苏母伸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

    女儿苍白的脸颊。

    唰的一下，苏橘的眼眶酸涩，鼻尖通红，她也不想要变成这个样子让母亲担心，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越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无能，越厌恶这个不堪的自己。

    苏橘也试探性地，将头慢慢迎了上去。

    可当年的窒息感再度涌上来，像根无形的粗粝麻绳勒住她的脖子迫使她僵持在半空中。

    “我的好孩子……妈妈……妈妈对不起你……”

    苏母最终还是没有绷住，放声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都怪妈妈……苦了你了……苦了我的孩子……”

    如果可以，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要忍受如此的折磨。

    她最看不得母亲哭，一哭，苏橘就喘不上起来。

    但，她还是要，去安慰这个蓝色苍白，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

    因为她，是妈妈，是生她养她的妈妈。

    苏橘的头无声瞥向一旁，缓缓闭上眼睛，热泪悄然滑落，掉在地板上，她依旧咬着牙，不愿意出一点声音。

    她不想让母亲听到自己的哭声，不想让母亲因为自己更加自责。

    “妈……我没事的……我没事……”

    虽然是母女，但两个人的病情让她们就好像磁铁相斥，太靠近反而会伤害了彼此。往昔的伤口虽然结成了痂，可褐色的疤壳裂开后，还是会露出猩红狰狞的伤口。

    近十年，从来没有愈合。

    往后，也可能不会了。

    苏烨靠在门外，也无声的抽泣着，身为男人，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无法庇佑自己的儿女，人生如此失败，只留下深深的悔恨与叹息。

    都说人与人之间，图的就是舒服开心。

    当你觉得和一个人待在一起，不好的情绪占多数的时候，你就一定要离他，离他们远一些。

    可他们，是家人，血浓于水，无法逃脱。

    即使彼此互相折磨，互相赠予痛苦，也只能咬牙，继续相处，带上微笑的假面具，在彼此面前，无时无刻要彰显自己活得很好，高兴快乐完全没有痛苦。

    但，撕下面具，却是血淋淋的痛苦，还有跳动着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