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不多时,便听得路边树丛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一手握剑,一手拎着一个大包袱走了上来。

    小公主正抱膝坐在一块青石上,抬头警惕地看向他的来处,见是他回来,水眸顷刻间亮了起来,只秉着姑娘家的矜持才没蹦起身撞到他怀里。天知道这月黑风高荒郊野外有多使小姑娘害怕,虽然还不知这男人到底姓甚名谁,但有他在这至少足够安全。

    男人见她还在原地也暗暗松了口气,可怜这小公主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他倒是夹在两个疯子之间左右不是人。他也并不多言,只将包袱卸下递给她,道:“镇上正值中秋灯会,你先换身衣服带上假面,左右进城找个住处再说。”

    江意闻言接过硕大的包裹,放在石阶上扒拉开一看,这人倒是给她买了好几套衣裳,显然是不甚清楚她的体型,一样都买了几件回来。最下面还裹着一个小小的狐狸样儿的假面,男人见她打开看了,便轻咳一声背转过身去,随即从腰间摸出一只更大的狐狸假面覆上。

    小公主倒是未注意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兀自挑了件适合自己身量的比划了比划,便抱着衣裳绕到一株参天古木后面去了。男人见她一点也不介意一模一样的假面,一时有些心虚的庆幸,又有些懊恼自己的无端。

    当时他路过中秋灯会的面具小摊,只觉得这狐狸顺眼,便顺手买了一大一小。等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们这孤男寡女,又带着一模一样的假面,再结伴去逛灯会,只怕她那未婚夫君齐珣看到了会吐血三升。

    他正有些心虚地想着,忽然表情严肃起来——也没个姊妹、更没个青梅的男人对自己的判断起了些疑心:莫非这对燕汜的姑娘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倘若他那个风流成性的朋友在此,也断不会让男人陷入这样的困境。只可惜这里秋风萧瑟,除了他和小公主便再无一人。想到这,男人似乎被自己说服了,便长出了一口浊气,抱着臂等江意更衣。

    万物寂静,男人的耳力又格外好,便不由自主地听到另一侧衣衫摩擦的声音,金玉饰物相碰的声音,在这寂寥的环境下竟也别有一番旖旎。男人表情肃穆,似乎碰到了什么不解的难题。这时若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便能听到他正想着:这次出来的急,不知府上的账目做好了没有?

    江意也并未耽搁太久,换好后便从树后转了出来。男人闻声侧目望来,见她换了一身桃红的齐腰襦裙,发髻被随意挽起,看着倒像是邻家的小妹了。只可惜男人向来嘴笨,更从无这方面的经历,见了也只是朝江意伸出一只手道:“好了便走吧。兴许亥时前还能到客栈。”

    一黑一红两只狐狸穿行在灯会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已近亥时,平钟城仍旧灯火通明。路边小贩卖力吆喝着,江意一只手的衣袖被前面的男人拉着,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显然觉得这鱼凉郡民俗甚是新奇。

    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叟,江意看着那竹杖上扎着的红糖棍彻底走不动道了。鼻尖更是飘来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小公主下意识地一顿,前面的男人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道拉力,回头看去,便见那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卖云吞的摊位,盯着那股热气委屈巴巴地咽口水。

    男人:“……”

    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一齐坐在云吞摊前,小的那只将假面推到了额头上,只露出一张小嘴在呼噜呼噜地喝着云吞汤。大的那只则一手攥着糖葫芦糖人的几根棍子,一手拎着芙蓉糕玉露团的盒柄,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小狐狸进食。

    江意饿了一整天,早已是前心贴后背,风卷残云了一整碗云吞才好似想起了自己的王家风度,矜贵地挺直了小腰板,接过男人手上的糖葫芦填进了口中。

    男人见她喝完了汤,便给云吞摊主留下饭钱,带着她起身走了。江意嘎嘣嘎嘣地嚼着糖葫芦跟在他的身侧,不再是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地牵着衣袖,而是左顾右盼时快时慢,不多时,男人的手上便就又多了几样小玩意。

    快到客栈时已近三更天了,小公主从未如此晚睡过,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挂在男人一边臂膀上,任由他拉扯着前行。街上人流依旧不少,男人便是想快些到客栈也颇为不便。

    又拐过一条小巷,挂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似乎清醒了些,摇摇晃晃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站稳了。男人便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点心盒分了些到这边,正朝前走着,就听得一旁的小公主略有些扭捏地说道:“咳,今天,还是多谢你啦。”

    男人闻言侧目看了看她,便见她正偏着头拿小手无意识地蹂躏着裙摆,见他看来,顿时换作一副张牙舞爪的嘴脸,理直气壮地质问道:“看什么看,你这人也太不知礼数了吧,到现在还没告诉本公主你叫什么呢!”

    可怜这根木头却全然未见话里的少女心事,只似是被呛了一下,低垂着眼睫,拿手摩挲着盒柄上的云纹,淡声回道:“晏重之。”

    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突然冷淡,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别别扭扭地回了一句“哦”。等到了客栈,晏重之朝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将一间的钥匙与满手的糕点都给她搁在了屋里的木桌上,留下句“好好休息”便要推门离开了。

    江意还在纠结,见他就要走,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晏重之停步回过头来,便见小公主像是终于给自己打好了气,站定大声道:“晏重之!”喊完这一句,她的气力又像用光了一样,剩下的半句小如蚊呐,却也清晰可闻:

    “……对不起。”

    她说完这话便不安地低着头猛瞧地面,两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随后她便听到男人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似是在懊恼自己为何要跟这样一个小姑娘置气。

    接着她便感到自己的脑袋又被揉了揉,那人笑着道:“不怪你,原是我的错。”

    “早些休息吧,明日兴许便能见到你三哥了。”

    男人说完便要走,却听江意十分严肃地反驳道:“不对,就是我的错。不是每个人都得遵守宫里的规规矩矩,我明明就最讨厌这些,却还骂你无礼。更何况你今天对我这么好。”说着,她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小小声道:“那我再给你道个歉吧。”

    晏重之闻言失笑,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倒是难为你有心了,日后若是能再相见,我会告诉你缘由的。”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阖上了。

    他走后,江意叫了盆水来洗漱,随后便吹灭了灯上床躺下了。昨日她还睡下时身边还有十余个丫头婆子伺候着,今天便只剩下她一个,那个姓晏的带着她餐风饮露了一整日,到头来连盆热水都需她自己去要。想到许久未见的母妃、哥哥与小弟,念及明日又不知身在何处,小公主默默将脸埋在被子里,无声落下泪来。

    想到那个姓晏的,江意在床上翻了个身,神色又凝重了起来。晏在大昭朝并非大姓,最为出名的便是晏府。民间只传闻晏府内皆是助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能人异士,府人向来神出鬼没,普通百姓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晏府大门往哪开。她想到晏重之,却又迟疑了起来。这家伙除了看起来不怎么缺钱,言谈举止似是怎么也和古老神秘挂不上边。

    想到明天或许便能见到哥哥,她便又雀跃了起来。燕汜衰微,几个王子成器的不多,整日里蝇营狗苟争权夺势的倒是不少。江珩十几岁时便借走失之名脱离了燕汜王室,游走在各郡之间。他在做些什么便是江意也不得而知,留下的只有王宫里的线人能保他们母子平安。

    这些年江意名为公主,实则大昭五郡十三国最不缺的便是王孙公子,便是在自己宫中也分毫不敢放肆。这次她被赐婚赐封号,却是大昭皇帝亲自下的的旨意。鱼凉势强,唯一适龄的二公子齐珣风评却并不怎么好,传言这人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十足草包,唯有一张脸继承了母后的美貌,看着倒像是个谦谦君子。被指给这样一个人,她不是不慌,可却也毫无办法。

    她封号被定为承华,帝王赏下的荣光便是她父王也无力拒绝。所幸在启程的前夜,姓晏的这人便潜进了燕汜王宫,将哥哥的手书交给她,给了她选择的权力。

    若是想嫁,这人便会护送她平安结亲;若是不想嫁,这人也能带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离鱼凉越近,她便越是慌乱。若是这人骗了她该如何?若是自己果真和那素未相识的夫君拜了天地该如何?昨夜她终于下定决心召来晏重之,求他带自己离开;今日便被他带到不知哪个城镇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哥哥的手书。

    她这样想着,将信纸拿出来对着朗月又读了一遍,将它细细折好贴身藏了起来,这才感到朦胧的困意,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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