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逢

    阜朝,永纪七年,钟州城上沅县,卯时三刻。

    于鸢又被前院叮呤咣啷声吵醒,凭铁跕上被敲打的声响,便知现下已是几时、那器物已锻打到何阶段了。

    她翻身坐起,定了定神,她已到这个世界二月有余,瞧着眼前的陈设,仍觉不真实,是的,她穿越了,穿到了个从未听闻的朝代,且此地远在边疆战乱之地。

    于鸢本生在非遗打铁花世家,技艺代代相传,偏偏她又是个女孩儿,打铁花所需铁水必是1600度的高温,若因操作不当,不免被烫伤烧伤,这对学徒而言却是家常便饭。

    哪怕是三伏炎炎,作坊里的锻锤的声仍是络绎不绝,铁蛾随声溅落,如流星璀璨易逝。

    她自小不畏烧伤与否,仍凭着经年毅力和精湛技艺,以实力说话,打破了传男不传女的束缚。

    打铁花到于鸢这代已是第十九代,她虽才二十有余,却为打铁花的传承发展操碎了心。为打铁花能被世人记住,也防其消失大众视野,毕业后于鸢谢绝高薪工作,选择回老家打铁花,只要公园、景区一有节目预设单,她就踊跃报名,博得一彩。

    作坊里此起彼伏的敲击声给这燥热的天气又填烦闷,于鸢将冷钳卡住铁材,直起腰来稍作休息。

    “又捣鼓你那些破铁呢?”

    一身量高挑、打扮清爽的男子驻足在于鸢跟前,他亮白的衬衫在烈日照耀下变得有些晃眼,整个人干净得与这满是铁锈灰尘之地格格不入。

    于鸢满身铁粉,双颊蹭得黝黑、做工的麻布衣上也不乏被烫穿的大小洞眼,但仍是难掩容色。

    她闻认来声,先皱起眉来,再撇了一眼,甚至未赏其个正脸,又继续着手上的作业。

    那烦人的发小又来了。

    来人名叫傅少青,现是上市地产公司的金牌销售,业内人士无人不知哪人不晓。于傅两家几代世交,到了他们俩这却交得如仇人一般,兵戎相向。

    他大于鸢两岁,却不曾听得这小女唤上自己一声哥哥,他也的确德不配位,自小便爱逗弄于鸢,时常把她说得梨花带雨,又要费上半天功夫耐心将其哄好。

    如此反复,他却乐此不疲。

    “傅头牌,穿得人模狗样,又来视察工作了?”于鸢难得口齿伶俐,她一耸肩,将脸上的尘土侧头蹭在肩上。

    自傅少青当上销冠起,“傅头牌”这标签就紧跟他,如影随形。

    “几月不见,嘴皮子倒犀利了。”傅少青双手插在西裤里,在于鸢面前踱着步,言语间不乏调侃,“看看你整日敲锣打鼓的…别家姑娘都是小家碧玉,你这倒好,大厂钢铁!”

    于鸢被气得脸时而煞白、时而通红,她蓄意说些什么时,只见傅少青从裤兜儿里掏出什么东西,夹在她发上。“毕业快乐。”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于鸢抬手摸着发上的夹子,望着他背影,“喂!晚上我有演出!——”

    “早知道了。”傅少青向后摆着手。

    晚间,公园。

    于鸢如常入场地,望着已由工匠搭好的花棚、心中跃跃欲试。

    虽她经年未间断精进技艺,但从未像她父亲一般“中彩”。当铁水一棒击中花棚顶部的老杆,烟花长鞭于空中炸开鸣响,对打花者而言至高荣耀,亦标志着其技艺纯熟,可独当一面。

    于鸢认为每次打铁花,都是中彩对她发起的挑战。

    围观群众皆是翘首以盼,届时傅少青已隐匿在人群中,四下漆黑,唯有记录设备泛起夜中星点。

    于鸢将预备的生铁搁进身旁的熔炉,反复融搅着,随着工匠卖力拉风箱鼓风,生铁逐渐化为铁水。

    她双手各拿一花棒,一手上棒盛上铁水,便火速跑到花棚下,一手拿下棒用力向上猛击,只见木棒中的铁水瞬间隔空绽开,现出绚丽夺目的花火,在火花即将殆尽之时,于鸢身后的十几个打花者一棒接着一棒,来往熔炉花棚之间。

    铁水接踵而至冲天空而起,簇簇铁花连连不绝,叫人一睹为快。

    围观游客纷纷叫好,将转瞬即逝的惊艳珍藏在匣子相机中。

    于鸢望着花棚,又至挑战——“中彩”,她舀起一花棒铁水,碎步至跟前,眼神坚定,瞄准中央的老杆,下棒向上狠敲。

    她视线紧跟铁水,直冲而上,在遇到棚顶的柳枝后迅速崩散炸开,流星如爆。

    “中彩了!中彩了!”

    “小于!你中彩了 !”

    随着铁花飞溅、炮声齐鸣,于鸢才反应过来,自己击中了老杆。

    她僵直杵在原地,仰头观着火花与烟花,耳边一片哗然,多年的执着终在这刻得到释然。

    于鸢有些恍惚,仅着眼于的火花灿烂。此时打花者的技艺仍在不停上演,随着铁水的不断递进,火光也愈发愈演愈烈,直至幻为一片白光,茫茫散开。

    白炽的火光刺得于鸢睁不开眼,她侧头以掌心相抵,白光更甚,撒在其全身。

    片刻,待白光如烟殆尽,于鸢周遭却已是翻天覆地,以至于今日回想,她亦觉惋惜、荒唐。

    于鸢惋惜于自己终于“中彩”,却无以延续那荣光;荒唐于她真的穿越了,且不知如何回去。

    ·

    如今边疆战事严峻,危机四伏一触即发,人人心悬在嗓子眼儿,日夜提防唯恐有外患打入。

    于鸢身处兵荒马乱,常常自觉如履薄冰。

    原主为铁匠户之女,非富贵人家,好在家中亦有个打铁作坊维持生计,也不至她无处安度。

    于鸢每每庆幸这原主与自己不仅同名同姓,相貌也完全相同,方便行事,但两女之性情相差甚远,让她倍感困扰。

    于鸢自小被散养着,性情从不拘着,遇事处变不惊总有自己的法子,不以使性子解决,说的少,做的多,促使她至长成后有些不善言辞,随性中带着些固执己见。

    奈何原主父亲于常杉老来得女,对其宠爱有加,任性些也是有的,以至原主嘴上从不饶人,时常冲上欺下而不自知。

    虽原主嚣张跋扈、性情少柔和,但在活技上却不曾懈怠,家中无子,她也愿自担接管,亲力亲为。

    原主形同于鸢的精神外放,而于鸢性情中的纯良亦是原主之内核,二人相辅相成,骨子里有着相同的坚韧,但行事作风却迥然不同。

    于鸢为人设不崩塌,于鸢每每与人相处,随性中又故作任性。

    ·

    阜朝现已入秋,于鸢起身下榻,套上在秋日中不算保暖的布衣,以微微凉意时刻提醒自身处境。

    她今日倒能落得两耳清闲,不必围在铁跕前听那打铁声,而是去衙门,取知县拨款分发给匠户的银两。

    因着边疆战乱,朝廷兵器吃紧,铸造局产出的兵器已供不应求,便令各地私有作坊的工匠们予以支援。

    于鸢所在的上沅县,唯有于家一户打铁作坊,于常杉历代打铁为生,虽规模不大,但国难当头自当砥砺尽一份力。

    待于鸢梳洗完毕,她望着镜中之人,已被时代熏陶得古色古香模样,不禁有些哀凉,她目光下落,瞥着梳妆台上的夹子些许走神。

    那夹子是穿越前傅少青赠于她的,虽与装扮突兀,但现下此物已是于鸢心中对过往现实的唯一念想,她每日佩戴,未曾离身。

    于鸢宿在后院,在途径院前作坊时,李逸守株待兔窜了出来,“我同你一起去!”

    李逸年十九,与原主一同在院中长大,亦是于常杉的得力干将,造诣更是胜过于鸢。多日来,他因着性格开朗活分,综合掉了于鸢的不善言辞,很是讨于鸢欢喜。

    “眼下边疆动荡,衙门乱得紧,你一女子独行,多有不便!”李逸拍着胸脯,一副“这个家没我就得散”的气势。

    “走吧。”于鸢应着,李逸加快向前递了两步,与其并排而行。

    半个时辰后,俩人徒步至衙门口,正要踏足,身后马蹄声惹得俩人回过身去,只见一人驰骋着黑马,冲俩人奔来,丝毫没有避忌之意。

    李逸见状,猛地将于鸢拉过一旁。届时马上那人已抻直马缰,停了下来,“来者何人!”他声色晴朗,颇为耳熟。

    于鸢抬眼望向马上之人,背光下,他的五官匿在阴影中,不得见,但于鸢总觉此人不论外形,或是声色,皆为相熟,却怎得也记不起是何人。

    李逸瞧着此人模样,便知其身份,忙垂头作揖道,“县丞大人,尔等前来替铁铺于常杉领朝廷用于赶制兵器的拨款。”

    县丞闻声下马,瞥着于鸢。

    此乃于鸢穿越后,首次与官员相遇,脑中铺天盖地的古装剧片段,瞬间激起她的阶级意识,忙跟着李逸作揖,“家父于常杉。”

    县丞轻点着头,邀二人入衙门,途中时不时斜睨着于鸢,“知县老爷外出,拨款之事便交与我处理。”

    于鸢感受到那不间断投来的目光,只觉浑身不自在。

    知县命钱谷师爷带李逸前去取银子,堂中只剩于鸢知县二人,她顿觉空气稀薄,大气不敢喘。

    “你头上所戴为何物?”知县于堂上,拉长了声调。

    于鸢闻声下意识扶过头上夹子,额头随之冒出紧密汗珠,唯恐因这与时代不相符的异物而被冠上什么罪名。

    知县见其不言,再道,“本官瞧着…很是奇异?”

    于鸢一顿,抬眼望与之相望,在彻底确认眼前人面目之时,她心脏当即漏了一拍。

    当真如此……她心中生出一猜测,却不敢证实,只得通过言语稍作试探,“此乃…远房表哥所赠。”

    知县闻声骤然狡黠一笑,“姑娘可曾学过诗书,来与本官相对?”说罢,他便不由分说打头开来,“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于鸢不得思考,下意识应着。

    知县又言,“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于鸢脱口而出,话未尽,她猛地抬头,视线撞上知县一脸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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