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次日,天刚蒙蒙亮,燕煦就带着影子去早市了。

    “两碗香菇鸭肉粥,加两份鸭肠,三根油果子。”

    “哎。两碗香菇粥,两份肠!”

    “两位爷找位儿坐。咱家热米浆,咸菜都是免费的。爱吃什么,自己夹。”

    燕煦和影子刚坐下,隔壁桌,就来了两个挑扁担赶早集卖菜的小贩。

    “小二哥,两碗咸豆腐脑。”

    “两碗咸豆腐脑!”

    稍胖的那个菜贩,放下扁担,从怀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杂和面馍馍,边说话,边拿碗夹咸菜。

    “老金,你说,这萧云图,会不会,真是歌布的流云公主阿?”

    另一个小贩,嘲笑他。

    “你听书听魔怔了罢。”

    “不过,这歌布人是真凶悍,真团结阿,个个膀大腰圆,功夫了得,看见当兵的都不怵。”

    他打着哈欠,抻个懒腰。

    “咱们陛下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仁义,太好说话了。虽说,这王子犯法与百姓同罪。可,为了一群歌布鞑子,和一个小蟊贼,还真把暻王关起来了阿。”

    “听说,过几天,等歌布萧国舅来了,陛下还要把那仨侍卫押送歌布,让咱们暻王当面,给女君负荆请罪呢。”

    胖小贩‘嘿嘿’猥琐一笑。

    “送暻王去歌布,那不跟,送狼进羊圈一样阿?万一,擦枪走火,再给陛下和王后,抱俩串秧儿回来。”

    “赫连锟那个活霸王,不得把暻王府房顶拆了?”

    “豆腐脑来喽。小心烫。”

    小二一个转身。

    “爷,您二位的香菇鸭肉粥,加鸭肠,三个油果子。”

    燕煦随手从筷筒里,抽出一双。

    “吃罢。”

    两个人吃完早餐,散步去了南市,随意挑了一家茶楼,要了个二楼雅座。

    “二位爷看着面生阿,是第一次来敝店罢,您二位,今天可是来着了。说书先生开新书,《千金笑迷倒高粱王,买山猫狭逢锦毛鼠》。”

    茶博士左右看看,把声音压的很低。

    “讲的,是半月前,暻王爷夜围福源客栈的事。”

    影子道:

    “那,这千金笑是?”

    “女主角,当然是翠烟阁的花魁娘子,钱音音阿。想当年,她还是靠暻王爷填词,才一曲成名,红透半边天的。”

    “听口音,二位爷,不是京都人?”

    影子看看燕煦。

    “哦,我们是西北墨州人。”

    隔壁雅座的一个胖掌柜听见,伸长脖子过来搭话。

    “墨州好地方阿,物华天宝,特产黑丹煤矿,墨州的红螺碳和金丝碳,更是天家贡品。”

    “就是那儿的官太黑了。我年轻时,贩醋贩碳,经常去墨州。”

    影子似笑非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炉子上的水,刚刚沸腾,茶博士按次摆好茶具,边准备洗茶,边笑着打圆场道:

    “哎,墨州也好,京都也好,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

    “十年寒窗,三年一试,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童生考到进士,从十四考到四十,考的悬梁刺股心血耗,考的大好青春等闲抛,考的不分苗和草,考的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

    “年年考月月考,这么苦,为啥阿?图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自己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胖掌柜却嗤之以鼻,不甚赞同。

    “你说的,那都是寒门子弟。穷秀才。”

    “你去把历年的榜文找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数一遍,能找出来十个,一清二白,真靠寒窗苦读,考出头的不?”

    “咱们陛下,那么仁德勤俭,清正开明的一个明君,为什么,这几年治理起国家,明显越来越力不从心?举步维艰?还不是……”

    胖掌柜神神秘秘,指了指桌上的炒花生。

    “还不是,选的种子坏了?虫多木折,隙大墙坏。腐木头,怎么也挑不起大梁。”

    这会儿,又上来两个富商打扮的人,笑着主动和胖掌柜打招呼。

    “我就说,戈掌柜肯定在这儿。”

    “杨掌柜,王掌柜,来来来,一起坐,上好的龙井。刚沏得。”

    “下午去老三润听书?我俩刚才路过,看到掌柜的正写书牌子呢,叫,叫‘闹西市不打不相识,学……’,学什么来着?”

    另一个开口补充道:

    “《闹西市不打不相识,学羊角舍命陪君子》。”

    胖掌柜慢慢喝口茶。

    “这‘学羊角’是个啥意思?茶博士,你知道不?有典阿?”

    “应该用的是,春秋战国,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罢。‘八拜之交’里的舍命之交,说的就是怹俩。”

    茶博士走过去,给新来的两位斟茶。

    “天下大乱,中原逐鹿,楚国楚元王,慕仁为义,求贤若渴,贴出招贤榜,海选天下人才。左伯桃和羊角哀,都有心去楚国应试。”

    “俩人学富五车,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简直相见恨晚,加之,俩人父母早逝,又没有兄弟姐妹,便结拜做了异姓兄弟。”

    “不想,在去楚国的路上,遇到大雪封山,俩人衣单食缺,寻思无计,再走不出去,一定会冻饿守死在这山里。”

    “左伯桃,便把衣服和干粮,都给了弟弟羊角哀,让他赶紧离开,去楚国考试,完成俩人辅佐明君,经世济民的大志。”

    “后来,羊角哀果然脱颖而出,得到楚王重用,官拜大夫,楚王听说了兄弟俩的故事后,十分感动,给左伯桃也荫封了大夫,还给怹在坟边,立了仪像。”

    仨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个舍命之交阿。”

    茶博士笑着继续讲道:

    “后边,还有更精彩的呢,原来,这左伯桃的坟居然紧挨着荆轲的墓。荆轲何许人也?”

    “怹每天,拿着剑,带着高渐离和小鬼们,来左伯桃坟里闹事,骂怹,一个冻死饿杀的孤魂野鬼,不配受此哀荣香火,居然还敢居怹肩上,夺怹风水。”

    “左伯桃一个文弱老人,怎么受得了这么折腾,便托梦给羊角哀,让弟弟给自己多烧几个草人纸马,或者,干脆给自己迁个坟罢。”

    “羊角哀半夜惊醒,驾车夜奔,跑到梁山,对着荆轲的坟墓,破口大骂,威胁怹,再敢欺负左伯桃,就拆怹的庙,掘怹的墓,断了怹的香火根本。”

    “可,这人鬼毕竟殊途,羊角哀再厉害,也帮不了左伯桃阿。想给荆轲迁坟,周围村里的百姓,又哭求拦着,怕坏了风水。更怕荆轲和高渐离报复。”

    茶博士长长叹了一声。

    “羊角哀左右无计,又不忍哥哥在九泉之下去往无门,不得安宁,便留下一封遗书,自刎在了左伯桃墓前。”

    仨人几乎同时倒吸口冷气,面面相觑起来。

    “自杀了?”

    “是夜二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喊啥之声,闻数十里。羊角哀穿甲佩剑,带着三百阴兵,大战荆轲,高渐离。”

    “大胜。”

    “羊角哀卷起狂风,把荆轲的坟墓和根拔起,还引天雷烧了怹的祭庙,一把业火,把荆轲和高渐离,彻底挫骨扬灰了。”

    茶博士学着说书先生的风采,‘啪’地一拍桌子。

    “这真是,‘古来仁义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间。二士庙前秋日净,英魂常伴月光寒。’贤哉左伯桃!”

    “义哉羊角哀!”

    “好!!好!!!”

    正巧,这时说书先生也上台了,楼上楼下,掌声雷动,叫好不断。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惹祸根苗,气是无烟火炮;无酒不成宴席,无色人类灭绝;无财寸步难行,无气反被人欺。

    一声醒木,众人压言。

    “今天,我们说的这本小书,名叫,《千金笑迷倒高粱王,买山猫狭逢锦毛鼠》。”

    安乐和燕煦的台子搭得好,赫连烨和燕暄的演技,可就更高了。

    他俩一个‘狸猫换太子’,铁口咬死了,赫连优是赫连优,赫连小小是赫连小小,怹宝贝孙女陪老太太,上青云山还愿还没回来,这半月,根本不在京都。

    而且,怹家九姑娘有先天心脏病,需要终生服药,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强身健体而已,哪会什么飞檐走壁,鞭子花枪的。

    还请出农桂,农老院首上殿作证。

    燕煦则‘瞒天过海,浑水摸鱼’,赶在歌布国舅萧国忠一行,进城门前,秘密把燕暻仨人送了出去。

    算着日子,最晚六月中旬,燕暻就应该到玉门关,见到太子燕暄了。

    为保燕暻平安,安乐可谓绞尽脑汁,多方百计,才把流云‘软禁’在了京都。

    整件事,燕王全权交给了燕煦处理,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在给女君的道歉信上,署了个名,盖了个章。

    听说,赫连小小大病初愈,安乐代表王后,去了一趟赫连大将军府,送了许多稀有药材,珍贵补品。

    名义上,却是探慰病中的七夫人,林氏。

    安乐公主府。今天,安乐陪流云进宫,拜见了燕王和王后,用过晚膳才出宫回来。把药吃了,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又饿了。

    元彤,把宵夜餐具都布置好,才进内间叫流云,

    “公主,可以用晚饭了。”

    “有,松子山药小米粥,莲子鸭子,椒油扒鸡,碧糯佳藕,鲜蘑菜心,玉笋蕨菜,荠菜豆腐,另配葵花小菜三品。”

    “主食有杏仁糕,金丝饼,青韭菜炸盒子。”

    “午后,懿亲王府上的影子大人来,给您送了一盒乳酪饼,一盒樱桃饼。”

    “赫连大将军府没人来么?”

    “回公主,没有。”

    流云眼底闪过一瞬失望。

    “安乐公主想问问您,大名湖的海棠花和石竹花,开的正好,明天,您想不想去赏花踏青,放风筝?”

    “哦。我今天累了,就不去了。”

    “诺。”

    流云喝了两口粥,吃了半个杏仁糕,就说饱了,让人都撤下去了。

    “是不合公主的口味么?您,不是一直念叨烧鸭子么?”

    “奴婢,明天吩咐下人去酒楼,给您买一只回来,当加菜罢?”

    “不用了。每天喝中药,嘴里发苦,没有食欲。吃什么都一样。”

    流云随意解开衣服扣子。

    “元彤,你会磨墨么?”

    “奴婢会。公主要写字还是画画?奴婢,给您备纸。”

    “我想给我阿吉(阿娘)写封信。”

    流云只斟酌了一刻钟,就提笔,洋洋写了起来。

    ‘女君,女儿一路游山玩水,已到京都半月有余。昨天,还跟着懿亲王和安乐公主,一起进宫,拜见了大燕陛下和王后。’

    ‘大燕陛下很喜欢我,还让北威王把一座离宫别苑,尽快收拾出来。安排我搬去暂住。回公主府的路上,安乐公主还特意,带我去了趟歌布使馆。’

    ‘使馆主体建筑已经修整一新,地毯也都铺完了,就差内饰。等舅舅一行来京都,确认验收完毕,我想,最早今年夏末,最迟今年秋天,我们歌布在大燕,就有自己的使馆了。’

    ‘我都等不及,看到歌布八星金鹰旗,随风飘扬在大燕京都上空的盛景了。父汗在天之灵,一定会大笑三声,可以甘心瞑目了。’

    ‘离家这么久,才写信给母亲报平安,女儿实在不孝。但,就和您讲的一样,中原文化璀璨光华,源远流长,大燕子民也很纯朴热情,这几个月,女儿经历了很多,也成长,受益了很多。’

    ‘我还和赫连烨,赫连大将军的孙子,赫连优,成为了好朋友。公主与我,也很投契。’

    ‘本以为,她一定是个规矩娴雅,却娇生惯养,弱不禁风的小女儿,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安乐公主,幼儿时,竟然女扮男装,读过三四年太学。饱读诗书,还会骑马射箭。”

    ‘那句‘安的壮士挽天河,洗尽甲兵全不用’,也确实是她写的。真不愧,被誉为大燕明珠。’

    ‘见贤思齐。女儿对汉语,对中原文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更浓厚的兴趣。’

    ‘父汗和您,不是常教诲女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懿亲王也答应,只要您同意,他就为我请一位汉语老师,辅导我好好学习汉语。’

    ‘还答应,和影子大人一起,陪我去看古诗里的江南。’

    ‘母亲,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尊师重道,勤奋学习,绝不堕父汗和女君的圣明。’

    信的最末,她写道:

    ‘歌布商队的到来,在京都引起了轰动,大燕上下十分重视。’

    ‘前几天,燕王陛下的小儿子,暻王燕暻的侍卫,因为误会,当街和一名歌布青年打了起来,还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士兵。不想,却最终发展成,一场歌布客商和大燕官兵的械斗。’

    ‘但,燕王陛下,没有袒护暻王和他的三个奴才,不仅无罪释放了所有歌布人,还打了那仨奴才,一人八十军棍。’

    ‘还给因为见义勇为,受伤的几个歌布客商,一人赏了五十两银子。以示嘉奖和安抚。’

    ‘也算公允。’

    ‘可,女儿听说,就算如此,大燕的谏言大臣,还是不满意,要求严惩。足见,大燕陛下的仁德和开明,及大燕官民,朝野上下,对我歌布的尊重和重视。’

    ‘两国相交,在民相交,两国相亲,在民相亲。女君,您为我们歌布,找到了一位可靠的盟友,在您的领导下,歌布中兴指日可待。’

    ‘母亲,您要记得按时吃饭,早点睡觉,珍重圣体。女儿十分思念您,您想女儿了么?还生女儿的气么?’

    ‘也问弟弟好。’

    署名:

    ‘您的小雀鹰,流云’

    真情实感,深明大义。

    可以想见,当燕暻坐在女君对面,听翻译一字一句,读着流云这封家书时,该有多卑陬失色,羞愧无地。

    人生如戏。此情此景,倒真应了,茶楼说书先生的那首打油诗: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公子多情桐花凤,美人未必不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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