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太子出龙楼》④

    次日,天刚蒙蒙亮,杨建光,就带着御药房的六位大院首,和三十几名医女,来到太子府。

    把太子府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彻查了一番。尤其是宫里赏的东西,哪怕是一盆花,一两茶,都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一一取证。

    动静闹得这么大,没过多久,朝野上下,关于太子妃中毒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王道娥知道燕暄的脾气,也不好再劝,安乐和燕煦却不能坐视不管。

    “四王兄,这件事……”

    “二王兄。”

    燕暄打断安乐,道:

    “此案干系重大,扑朔迷离,但弟弟相信,陛下强纲独断,自有圣裁。”

    “至于,其他的话,实在不必说了。”

    安乐看看燕煦,又看看燕暄,咬紧嘴唇,不敢再说话。

    “过了十五,吾就要回燕云关了。”

    燕煦,毕恭毕敬,朝燕暄行礼道:

    “忠孝两难全。母后,就全托付殿下和太子妃照顾了。”

    “二王兄,您这是……”

    说罢,不等燕暄开口,燕煦转身就往外走。

    “二王兄。”

    “二王兄!”

    太子府,思齐院。王道娥,吐掉漱口水。

    “北威王,要回燕云关了?”

    “回太子妃,听宫里那位杨主管说,圣谕已经发下来了,最晚正月十七傍晚,北威王就得离京。”

    “库房里的药材和药酒,他们都贴封条带走了?”

    芮芝点点头。

    “都被京兆尹和刑部的人,派车拉走了。”

    王道娥,蹙眉道:

    “这样罢,一会儿我给你拟个礼单,明天上午,你回趟王府。把单子交给我母亲。”

    “烦请母亲,帮我置办周详,等正月十六那天一早,我再派人去拉。”

    “诺。那,明儿一早,奴婢先去大顺斋排队,给老夫人,夫人买两盒点心。”

    王道娥,点点头。

    “天儿冷,就坐府里的车去罢。”

    芮芝,刚想脱口而出说‘不冷’,眼珠一转,才想明白这里的机巧。

    一来,君臣有别,无私有意,太子和太子妃,就是送北威王再名贵的礼物,也是正当正常的,可王家的身份,却是不妥。

    二来,大顺斋的山楂糕和雪花酥,每天只做八百块儿,供不应求,先到先得,她要是不亮‘牌子’,肯定一盒都买不到。

    “诺。奴婢明白了。”

    “对了,赵御医从宫里回来了么?”

    “回太子妃,还没呢。”

    “知道了。”

    太子府,恪恭阁。燕暄,正在走神,隐约听到书房外,传来了王道娥的声音。

    “余大人。”

    “太,太子妃殿下,您,您怎么冒雪来了?”

    “哦。不是,标下不是……”

    “殿下金安。”

    王道娥,微了微笑。并没怪罪。

    “今天是大年初五,财神降吉祥,瑞雪兆丰年。我让厨房包了饺子和汤圆,给大家当宵夜。”

    “一会儿她们送来了,余大人,也趁热吃一碗,暖暖身子罢。”

    “多谢太子妃殿下。”

    耳听书房里,燕暄轻咳一声,余庆这才推开门,请王道娥进去。

    “臣妾来给殿下送宵夜。”

    “一直在回公文,没注意时辰,已经这么晚了。”

    王道娥,解开身上的玫瑰紫小银狐斗篷,随手搭在了衣架上。

    芮芝端着热帕子,半跪着,举过头顶。

    “太子殿下。”

    王道娥,微笑着道:

    “您尝尝,臣妾下午包的。韭黄黄鱼馅儿,和香蕈鸡蛋香干馅儿的。”

    “鸡汤煮的?”

    “乌鸡汤。”

    燕暄,看看身边的椅子,示意王道娥坐下。

    “你吃过了么 ?”

    “臣妾得忌口,不敢吃荤腥发物,晚时候,又吃了一碗汤圆。这会儿不饿。”

    “那吾可自己吃了。”

    午时,燕暄是在静合苑,陪王道娥一起用的,吃的并不少,再加一直坐着,埋头批改公文,一身五心,案牍煎劳,这会儿,其实并没有什么食欲。

    可,等他看到汤盘里,那汪清澈且浓的鸡汤,一只只皮薄馅美,长仅寸许的水饺,不由食指大动,一扫而空。

    “听下人说,赵御医午后就回来了,殿下,怎么不请他来针灸。按摩呢?”

    见燕暄不说话,王道娥,轻轻叹了一声。

    “您是不是生北威王的气了?”

    燕暄,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余庆。”

    “太子妃殿下。”

    “把赵修,赵大人请来。”

    见燕暄没有反驳,余庆才拱手,应道:

    “诺。”

    “你俩也下去罢。”

    王道娥点点头,芮芝和薝桃便借口折梅花,一齐退下了。

    “今天,臣妾整理书架,偶然翻到《郑伯克段于鄢》一篇。”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娓娓道:

    “读到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不觉竟潸然泪下。”

    她轻轻握住燕暄的手。

    “孟母三迁,冯母烧香,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太子能有今日,离不开王后娘娘的教导和筹谋。”

    “二殿下是性情中人,关心则乱,却怎可能不知道您的苦衷和委屈呢?”

    “否则,怹也不会陪公主走这一遭了。”

    “圣人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敬贵妃纵有天大的过错,怹也是陛下的贵妃,三殿下的生母,您的母妃。”

    燕暄刚要说话,余庆带着赵修来了。

    “太子殿下金安,太子妃殿下金安。”

    王道娥,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就回避,退到了屏风后面。

    赵修查过燕暄眼底,见右眼有些充血,热敷的功夫,便开始为他按起摩来。

    不知,是累得太狠,还是赵修指法高明,不一会儿,燕暄呼吸渐沉。竟睡熟了。

    芮芝,轻手轻脚走进来,示意赵修扎完针,请他移步外边说话。

    “芮芝姑娘,可是,太子妃……”

    他斟酌了半天,都觉得不妥,低头看地,悻悻闭住了嘴。

    “赵大人,这几日委屈您了。”

    “今儿破五,宵夜吃饺子。已经给您在厢房预备好了。”

    要说这位赵修,医术精湛,家学渊源,却到底只是一介‘摇铃村医’,虽得北威王保荐入了御医院,却连御药房都没进过。

    上午进宫报完道,下午,就被送到瑄王府了。

    说是御医,其实倒更像奴才。

    在王府两年,他只给瑄王(太子)请过七十八次平安脉,按过五十二次眼睛,却是一张药方,都没开过。

    至于,那天,余庆为什么点名指姓,让他去抢救太子妃,他也实在想不明白。

    更不敢深思。

    本来,进宫前,赵修已经去寿材店,给自己预订了一口棺材,做好了当替死鬼的心理准备。不想,在天牢里关了三天,跟他确认医案无误后,刑部的人居然就把他放了。

    起初,他以为,太子肯定瞒天过海,大事化小,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可,宫里和御医院的人,怎么又来了呢?

    芮芝,见他愣着不进来。示意他请坐。

    “这盘饺子是太子妃亲手包的,韭黄牛肉,和冬菇鸡蛋香干馅儿的,赵大人尝尝。”

    一听‘太子妃’三个字,赵修,头发软了。

    “这,这……”

    不等他下跪谢恩,芮芝已经跪下,磕头道:

    “赵大人的救命之恩,太子妃感恩怀德,莫敢或忘。奴婢下辈子,接草衔……”

    “芮芝姑娘,赵某怎担得起您这一跪阿。”

    “都是太子妃福大命大,才能逢凶化吉。什么救命之恩,感恩怀德,赵某实在愧不敢当。”

    说着,赵修也双膝跪地,磕起头来。

    “赵大人。万万不可。”

    芮芝,赶紧爬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昨夜,太子已经派人出发,去您老家墨州,给老太太和夫人报平安了。”

    “太子妃的意思是,赶等清明,您回家祭过祖,就把老太太和夫人儿女,阖家接到京城团圆罢。”

    多日悬在头上的那把剑,终于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赵修几乎是扑跪在地,激动的又哭又笑,半晌说不出话来。

    “多,多谢……”

    “多谢太子,多谢太子妃。”

    “赵大人仁心仁术,福禄双全。日后一定安常履顺,前程似锦。”

    书房外,朔风裹着雪花纷纷扬扬,室内却是融融春暖。王道娥坐西窗下,映着月光,认真修剪着几枝腊梅。

    她精挑出两枝开的最红的梅花,斜插进桌上的一只古铜蕉叶纹花觚。

    “好看么?”

    薝桃笑着点头,道:

    “宜古宜拙,宜疏宜斜,奴婢瞧着极好。太子殿下肯定喜欢。”

    王道娥,微了微笑。

    “薝桃,你还记得那年正月,母亲带着我和你,去寿梅园收集天泉,堆雪狮子祈福么?”

    “奴婢当然记得。那天,也是夫人的生日。您还绣了一副老爷画的《五老山雪霁图》,送给夫人当礼物呢。”

    “岁月如流,青山不老,父亲母亲都成亲三十年了,母亲也已经三十年没回过青州了。”

    王道娥,怔怔看着桌子上的梅花出神,突然想吃家里的梅花蜜,想阿爹阿娘,想哥哥,还有家里那只绣球狮子狗……

    “年年岁岁花相似,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因为‘宫香案’太过轰动,燕王称病不朝,燕暄独立辅政的事儿,反倒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

    对于自己父王宽仁持中,无为而治的政治路线,还只是太子的燕暄,不敢轻易僭越,挑战。他极聪明的选择了一条最保守,也最亲民的路。

    减免农税,蓄锐养威。

    他继续重用燕王心腹的忠直有识之臣,包括敬贵妃的哥哥,昶王的舅舅姜国彦,和明王燕晧;

    他还广开言路,发布上谕,规定:凡大燕五品以上文武官吏,无论职务级别,无论行政区划,都可以直接向他这个太子,奏书谏言,检举贪污。

    至于王后和宁家,燕暄,经过多方收集,坐实了宁家人勾结劣绅,鱼肉乡里,恶意侵占百姓民田,私挖矿山的铁证,直接罢免了王后三位兄长的所有职务。

    还把所有直接参与盗矿的五名族亲,全部问罪,抄家发配。

    京都,安乐公主府。琬儿,一脸紧张忧愁,道:

    “这样,太子殿下总该息怒了罢?”

    “大概罢。”

    安乐长长叹了一声。

    “实在,为难太子妃了。”

    琬儿,有些不解。

    “安乐,你说,既然这件事,太子妃和王家是受了委屈的。”

    “陛下和太子,为什么不多加安抚,还把太子妃的长兄,王大人,从四品礼部侍郎,调任去了江东地方当知抚?”

    “江东和辽东,不就隔着一条盘龙江么?人地两生,兵在其颈,多危险阿。”

    安乐,却是微微一笑。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嘛。’”

    见琬儿还有些‘懵’。安乐,干脆把话挑明了。

    “姐姐,这次明王和燕暻去辽东,肯定得从禁军和通州骁骑营里,挑一支近卫队。”

    “到时,您让薛驸马一定要积极争取。”

    “大丈夫崇德报功,封妻荫子,在此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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