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纷纷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陈书意，见来者是个女的，个头不高，身材瘦小，一点都不在怕的。

    “少他妈给老子多管闲事，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

    站在最外圈的一个挑染着黄毛的小眼睛，拿手对着陈书意比划了两下，“看什么看，赶紧给老子滚！”

    陈书意不为所动，要搁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可能会怂。

    但这几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些上门讨债的混混比他们这几个小鬼头狠多了，她三天两头被他们恐吓，早就习惯了。

    陈书意挑了挑眉，“一口一个老子，你多大啊？四十？五十？”

    小眼睛一愣，火气腾得一下就起来了，怒目圆睁道：“艹！关你屁事！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说着，就要上前。

    陈书意拿出手机，冷冷看他，语气淡定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应该都满十六周岁了吧，我想想看，故意伤害罪，要判多久……”

    原本还嚣张到不行的几个学生，一听陈书意报了警，立马就蔫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嘴上还在逞能，骂骂咧咧的，双腿却诚实地出卖了他们。

    几乎是落荒而逃，小巷很快就空了。

    唯有那个挨打的少年，静静委顿在角落里。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身上的校服被扯得松松垮垮，上边还沾了泥土和鞋印。

    陈书意叹息一声，捡起不远处断了只腿的黑框眼镜，朝他走去。

    “你怎么样？”

    在少年面前蹲下，陈书意抬手，轻轻拍掉他校服上的泥土，温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少年缓缓抬起头。

    略长的刘海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心敏锐地看了过来。

    陈书意微微一怔，这孩子长得好牛逼啊。

    就算此刻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颧骨高高肿起，鼻子下方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依然掩盖不了他优越精致的五官。

    最近是捅了什么帅哥窝了吗？

    陈书意不禁感慨，这几天遇到的帅哥，比她前二十年前遇到的都多。

    少年胸腔起伏，紧盯着陈书意，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句，“谢……谢谢。”

    陈书意挽唇，“我长得很吓人吗？你干嘛那么紧张？”

    少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我、我只是……”

    陈书意还是笑，“好啦，我逗你玩呢，你能起来吗？”

    少年点点头，扶着石墙，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陈书意的视线随之不断上升，最后甚至费力仰起了脑袋。

    好高。

    比刚才那帮小兔崽子还要高出一截。

    她突然有点没法把他当成小孩来看。

    但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

    清了清嗓子，她说：“那帮人就是虚张声势，以后他们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和爸妈老师说，或是报警，不然他们以为你好欺负，会越来越过分的，知道吗？”

    少年眼睫轻颤，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抿了抿唇，半晌才挤出一个“嗯”字。

    陈书意鼓励地笑了笑。

    “喏，这是你的吧。”她把手中的眼镜递给少年，“还能修吗？”

    少年接过，小声道：“换个镜框就行了。”

    “那你现在看得见路吗？”见他面对自己仍是有些局促，陈书意语调轻松，开始和他扯些有的没的，“你近视几度呀？”

    “看得清。”少年只回答了前半部分的问题。

    陈书意没在意，又问：“你多大？”

    “17。”

    “17？高二还是高三？”

    “高二。”

    “哪个学校？五中的吗？”

    “嗯。”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有点远，来回不方便。”

    “好吧。”想到自己等会儿还有兼职，陈书意没再坚持。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闲聊了一阵，陈书意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脸上这伤，看起来挺严重的，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破相就破相吧，我本来长得就很丑。”少年垂着眼，自我厌弃道。

    陈书意：“？？？”

    “不是，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她大为震撼，语气随之激动了起来，“你平常不照镜子的吗？还是你家镜子是哈哈镜？我要有你这张脸，我就什么都不干，开个展厅，每天靠卖门票赚钱。”

    少年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陈书意真诚又夸张，“因为你的脸就是一件艺术品呀。”

    少年忍俊不禁，嘴角浅浅牵起，又像觉得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偏过脸。

    “谢谢。”他嗓音发涩。

    “我是说真的，你别以为我在安慰你。”陈书意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大懂牌子，可这小孩穿的鞋，戴的表，她都在祁峥那里看到过同款，想来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再加上他长得又过分好看，在学校应该挺受追捧的，按理说，不该这么自卑怯弱。

    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养的，是不是从小一直打压他否定他？

    “艺术品可不能有瑕疵。”陈书意扯了下少年的袖子，示意他往外走，“我带你去药店买点药吧。”

    少年没再拒绝，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出了小巷。

    *

    陈书意买完药，把少年带进了学校。

    两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陈书意熟练地给少年处理伤口。

    “疼吗？”她问。

    少年下颌绷得紧紧的，“不疼。”

    陈书意把棉签摁在了少年破皮的颧骨上。

    少年一时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疼了就要说，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陈书意弯了下眼，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放在少年的手上。

    少年垂下眼帘，光滑柔软的糖果纸握在掌心里，宛如针扎一般，竟有些刺痛。

    “谢谢。”他说。

    陈书意淡声道：“你要真想谢谢我，就先保护好自己，以后我要有什么麻烦，你得好好的，才能来帮我。”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陈书意莞尔，继续替他擦药。

    期间，少年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然而当她抬起头去看他时，他又飞快转开了视线。

    好几次这样后，陈书意忍不住开了口，“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少年支支吾吾的，“没有，我……我只是……姐姐，我可以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我没有什么朋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陈书意，手指绞在一块，明明很高的个子，却弓着背，显得畏畏缩缩，可怜兮兮的。

    “当然可以。”陈书意拍了拍他的背，笑眯眯道：“能和帅哥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少年明显松了口气，湿漉漉的狐狸眼看过来，唇边荡出一个浅笑。

    他拿出手机。

    陈书意报了个号码，“我叫陈书意，你可以叫我书意姐。”

    他记下，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名字，给她看。

    “林桉？”陈书意颔首，“很好听的名字。”

    少年抿唇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陈书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祁峥的那部。

    陈书意一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五分了，赶忙接起电话，“不好意思，我马上过来，再等我两分钟。”

    说罢，她仓促和林桉告别，挎上背包，一溜烟地跑远了。

    *

    林桉单手架着椅背，看着陈书意愈渐模糊的身影，那双原先还浮动着感激，羞涩的眸子变得阴沉晦暗。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装乖的啊。”

    少顷，一个梳着双马尾，眼睛大大，皮肤白皙，长相甜美的女生悄无声息地从榕树后边走了出来，贴近林桉，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林桉冷着脸，看也不看她，“滚开。”

    女生满不在乎，笑嘻嘻地直起身，走到刚才陈书意坐过的位置坐下，“我就说你吃饱了撑的，去惹王成飞他们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让姐姐英雄救美啊。”

    “姐姐这么善良，都没有什么钱了，还给你买药。”她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塑料袋里的瓶瓶罐罐，嘟着嘴，一副天真模样，“你怎么舍得骗她啊？”

    林桉黑漆漆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冰冷。

    犹如蛰伏的怪物，没有一丝感情。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被夜色逐渐吞噬的湖面，良久，才很轻地说了句，“要怪就怪她自己倒霉。”

    随即，他扬起手。

    只听“扑通”一声。

    眼镜被丢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