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的胃突然变得不熨帖，许是今早出门前贪嘴，从供桌上顺了一个梨来果腹，寒凉之物吃下去，现下正在胃里翻江倒海。
可我明白，尤其是在五公主一句话煽动了大家探究和好奇的目光下离开，好似在逃避些什么一样，这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在心中叫苦连天，就连文帝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都变得犀利起来。
“嘶～”
一阵绞痛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坐在软垫上已让我觉得支撑不住，我想伸手去扶桌案稳住身形，却不想用力过猛，啪的拍响了桌子。
宴席因我无心的大动作变得鸦雀无声，太子望着我的眼神稍稍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
文帝一杯酒端在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他也不想管了，毕竟后宫向来和睦的他，属实没经历过这般架势，或许子女就是他上辈子造的孽吧。
越皇后替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程娘子放肆了，皇家宴席岂容你这般使性傍气？扰了大家的兴致，该当何罪。”
沉寂了许久后，坐在我斜后方的三公主才慢悠悠的开口，像是看足了戏过足了瘾还不忘评头论足一番。
“谁说我是在耍威风，明明是有只蚊虫一直绕着我飞来飞去烦得很罢了。”
说完我站起身来佯装四下寻蚊虫，借机踩了几脚方才挑起事端的五公主。
“对不住对不住，这过道太窄了没注意。”
“程少商你！”
五公主怒目圆瞪的指着我，可碍于颜面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公主斜睨一眼我惹出的动静，一句入秋何来蚊虫还未说完，我一巴掌便不轻不重的打在她背上把她吓一激灵，头上掉下来几缕碎发。
“放肆！来人！把她拖出去狠狠地打！”
她气的站起身来，右手举在半空中作势落下，却被越皇后的一记眼刀逼的讪讪收回手。
“诶？三公主我好心好意帮你打死了蚊虫，你怎得还恩将仇报啊？”
我装作很无辜的朝她眨巴眼。
从前她铸币一事闹出的丑闻给皇家蒙羞，到底是文帝心软念及子女之情没有褫夺她封号，可如今虽还位列公主，地位却大不如前，周围已有嗤笑之声传入她耳朵，可她能做的，只有瞪着我恨得牙痒痒。
“唉，时过境迁啊三公主，好自为之。”
我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说道，一脸惋惜的表情无不是对她另一番嘲讽。
“程少商，你别得意，咱们来日方长。”
我听到这四个字下意识看向太子，他正低头饮茶，却像感知到了我的视线，抬头对上我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三公主。
他就坐在不远处，明明一切都是因他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而起，可他却能置身事外，脸上露出漠不关心的神情。
我又觉得烦闷了，像块石头堵在胸口般令我呼吸不畅，而我的表情变化都被太子看在眼里，他眼中多了些调笑的意味，饶有兴致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我，锐利的眼睛好似能将我心之所想看的一览无余。
他不像霍不疑，后者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磨练出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只看得清世间黑白，却终是看不透我的心思。
否则当年悬崖之上，我望着霍不疑时，眼中如此坚定决绝的爱意，他怎能忽略掉。
“父皇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太子慢条斯理的饮完茶，来到殿中央躬身行礼，众人再次起身，我虽也站着，却执拗的背对着他，把腰背挺的直直的，试图表示我心中的不满。
他路过我时轻笑一声，笑的我后背汗毛直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可真有意思，来时朝我冷哼，走时又对我冷笑，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从前只觉得他喜怒哀乐从不显于色，现在看来，应是喜怒哀乐阴晴不定才对。
况且今日因他一句话就引发这么多事，他曾说的来日方长如今当真是令我后怕。
离他越远越好。
太子前脚刚走没多久，文帝就醉过去了，嘴里念叨着先皇后的名字，两行清泪肆无忌惮的在众人面前流下。
失去了才知心中翻涌不息却不曾察觉的爱意，我叹了口气，只希望日后我有幸再遇喜欢之人，不要重蹈眼前人的覆辙。
宴会结束时，头顶的夜空已悬挂着一轮孤月，清冷的月光透过朦胧的云层洒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亮堂的恍如白昼。
越皇后说我今晚可以留在宫里过夜，我想了想还是回家比较好，毕竟我本该取了东西就走的，已经这么晚了，阿母该担心了。
我独自行在出宫的路上，脚下霜白的月色倒是让有些怕黑的我平添了几分安心，寒风刮过，我把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取暖，却摸到空空如也的内兜突然想起今天来取的东西还放在长秋宫的偏殿，眼看已经走到宫门了，我实在不想原路折返。
懊恼之际，一辆马车正朝我的方向疾驰而来，我忙闪身，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惊醒了原本停留在屋檐上酣梦的鸟儿。
我只顾抬头看扑扇翅膀振翅欲飞的小鸟，没注意到马车已然在我面前稳当停下，驾车的侍卫拉开门帘便退到一旁，太子从车上不紧不慢的走下来，见我聚精会神的模样，轻声唤我。
“程娘子瞧什么瞧的如此出神？”
我听到声音慌忙回头，太子早已来到我眼前，在我吃惊的目光下往我脑门上轻轻的弹了一记。
“程娘子，这一下，是替我皇妹还的。”
他温柔的声音掺杂着笑意，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弹了一记。
“这一下，是为我自己还的。”
我这才抬手摸了摸方才被他弹的地方，他却认真的端详着我仍有些呆愣的表情，片刻后不由的哑然失笑。
月光下他展露的笑颜，让我一时在所学不多的课业中，难以找出合适的词来描述。
可是我承认，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