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开车的虎子猛拍了一下方向盘,“可算弄着了。”

    他们可在车上蹲了一天一夜啊,面包车那点空间腿都伸不直,睡觉和上厕所都轮着来,眼睛都要盯出火了。不过现在人到了他们手上,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虎子的满脸横肉挤成朵灿烂的花。

    虎子还没得意多久,坐在副驾驶的郭爷冷不丁发话。“后面有尾巴。”

    尾巴?什么尾巴?虎子斜眼看了看车侧的后视镜。

    村里这段路七拐八拐跟盘山公路似的,所以他车开得并不快。后视镜里都是车开过后激起的尘幕,再不然就是弯路不断在后退消失,并没什么尾巴啊。

    “瞪大你那两窟窿!”郭爷厉声喝道。

    虎子连忙赔笑两声,转过头再去看后视镜的时候却暗暗皱了一下眉。他认真地盯了一会后视镜,才知道郭爷说的尾巴是什么……那黄色的尘幕里,还真隐隐约约有人,好像在追着车跑。

    没错,跑……双腿跑那种跑。他没看错吧,居然有人在用11路(两条腿)追四轮车?

    就算他车在盘山路上开得再慢,这人也绝对不可能追上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吧?

    “艹,傻×。”虎子骂道。

    虎子骂完却没把这傻×放在心上,毕竟开着四轮,就是有底气,全当在遛狗了。

    被遛的人在后面追着尾气。

    陈弃全速向前追着,心已经快得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全身的血也像在透支生命一般燃烧。但和接下来的事情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最担心的是,前面大概还有五百米的样子,盘山路就要接上镇里的马路了。

    他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自己之所以还没丢掉这辆车的踪迹,靠得就是这七拐八绕的山路,车行驶其间不敢开快。镇上马路却是四通八达畅行无阻,车子一旦上了马路,就如同鱼游入海一般踪迹难寻。

    从这里到马路的五百米,这五百米如果再找不到别的方法……那他就永远不知道徐灵宾被绑去哪。

    五百米……

    面包车离马路越来越近了。

    四百米……

    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瞬间,陈弃的世界陷入了死寂。

    一百米……

    面包车已经上坡,准备驶入马路。

    “叮叮叮——”

    一阵呕哑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动静并不大,却是世界唯一的声音。

    陈弃循声看去,果然有辆自行车正从马路下来,朝着自己这边驶过来。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捆猪头肉,大概是从镇上熟肉铺买的,骑自行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子。

    三子并不在考古工地干活,所以还不知道陈弃大显身手的一架。可他这个人平日胆子最小,只敢借着别人的势狐假虎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则永远独善其身,所以瞅见前面跑着的陈弃后,三子全当作没看见,才不给自己惹麻烦。

    这种情况反而对陈弃最为不利。

    这段土路和马路相接的区域是片三角形坡地,上面稀稀落落立着一些枯死的树,从镇上回来的人喜欢不走正道,就近从荒林位置下来。三子的车现在就十几米外林子里,隔着这么远这么多枯树,陈弃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过去抢车。

    远处自行车,就要从他身边经过了。

    三子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哼着小曲,心底盘算着回去二两小酒下这猪头肉,那滋味别提多美了。他哼着哼着,突然瞧见,空中突然纷纷扬扬地洒起……钱?

    他没看错吧?三子揉了揉眼睛,空中还真是钱没错。不远处一大把钞票扬起,落了一地,讨债鬼正着急忙慌地低头想捡起来,看来这些钱是他不小心掉出来,被风吹跑了。

    嗨!三子一下乐了,他不爱惹麻烦没错,但不代表他不爱占便宜。况且陈弃在三子眼里,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讨债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三子蹬着自行车靠近,边蹬还边喊,“天下掉钱嘞,谁捡到是……”

    谁的两个字没能出口,因为刚刚还在低头捡钱的陈弃突然一脚踢在他的车架上!

    三子连人带车倒了下去,车把上的猪头肉也飞了出去,他人在空中,不忘飞扑向前,双手前伸,在猪头肉落地前最后一刻把它接住。三子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失而复得的猪头肉,刚想要骂讨债鬼发什么颠,抬头一看,陈弃人呢?等等,他车呢?

    这副场景太过诡异,三子坐在地上惊疑不定,这才想起手边还有一地钞票来着。难道这钱是假的?他捡起一张钞票沾了口水搓了搓……是真的没错啊。

    什么毛病?三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决定不去想了,反正这里的钱都够他买一百辆自行车了。

    *

    “郭爷,甩掉了。”

    虎子洋洋得意地报告,上了马路可不是11号能追得上的喽。

    但他的话并没有得到赞许,郭爷反而满面寒霜,“一个尾巴都甩不掉,你以后也别出来混了。”

    虎子脸上僵了一下,又转头往后视镜看去,他看到什么……虎子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没错,后视镜里刚刚那个傻×居然跟上来了,还从11号换成了自行车。

    虎子脸上横肉颤抖,“这TM的狗皮膏药,整个一疯狗嘛不是。”

    后头的陈弃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脚踏在踩前就疯狂空转,硬是将一辆普通自行车骑出了风驰电掣的感觉。他肉包车的两轮在逆行的车流中横冲直撞,惊得车主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一辆疾驰的摩托车躲闪不及,迎面差点和陈弃撞上,错车后骂声不绝于耳,“艹你妈的找死吧!”

    见这疯狗不要命的样子,虎子冷哼一声,“想玩是吧?爷陪你玩。”

    这话说完,他并没有把面包车猛地加速,将这疯狗狠狠双开,反而把车开慢了下来。自行车被蹬得更加用力,居然在慢慢拉近和面包车之间的距离。

    但距离一拉近,前面的面包车又骤然加速,风驰电掣地在马路上拉出一道长弧。按照这样的速度,自行车根本望尘莫及,顷刻间就会被甩出老远。陈弃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局面,前面的车又骤然慢了下来。很显然,这车像猫逗耗子一样在耍他。

    想追上来?那就再快一点,不过,等你再快一点,就会发现前面的车又快了一点,所以你只能再快一点……

    古代就有一种类似的刑罚,捆住人的双手,将他拴在马后,马在前面跑,人就只能在后面追,只要停下就会被马活活拖死。这刑罚最残酷的就是对人心理上的折磨,停下,固然会被拖死,但跟着跑下去,总有累的时候,一样被拖死。

    跑还是不跑,都是死。

    后面的人现在心里也满是折磨吧,不过居然还在不停追着。

    郭爷从后视镜看着这少年,心中突觉有异,大喝道,“玩屁!也不看什么时候?脑子呢?”

    “下个转弯解决他。”虎子忙不迭地保证,心有余悸地瞟了郭爷一眼。还好郭爷没有继续发飙,反而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摆弄。

    前面是个转弯,虎子一踩油门突然开得飞快。面包车靠着强大的引擎,同时驱动四个轮子转向,顺利在拐角处转弯,但后面的自行车想要减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直愣愣地朝前冲去。

    前方是低矮的护栏,护栏下是悬崖。

    后视镜里,少年连人带车撞在了护栏上,翻腾着坠了下去。

    “活该。”虎子笑得畅快,这摔下去不死也残了。

    只是他这一猛转弯,车上的人也猛地一腾,郭爷的手机都飞到了座椅底下。郭爷低头捡起手机,猛地踹了虎子座椅一脚。“艹!开稳点。”

    “人搞没了。”虎子贱兮兮地笑。

    郭爷没有应声,盯着后视镜看,竟然像在等什么。

    一个手从悬崖下伸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护栏的一根梁柱。

    是陈弃。

    他在翻身飞出去的一瞬间,抓住了峭壁上的一块凸起,但惯性实在过于巨大了,这块凸起根本承受不住,他整个人连抓着的土块在崖壁下冲了几米,最后靠着一道断裂的缝隙才稳住了身形。

    陈弃刚爬上来,就直接跪倒在了马路上。无论是奔跑还是骑车,都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现在,陈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急促的喘息声,仿佛最残破的风箱在被烈火灼烧。

    尽管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

    他眼前变得一片模糊,看过去,跟前早没了面包车的影子,车已经离开了吗。

    陈弃又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仿佛心都要被咳出来。

    不行……他必须站起来……

    陈弃摇摇晃晃,几次想要起身,都以失败告终。

    引擎的驱动声响起。

    这声音不是……

    陈弃难以置信地抬头,又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劫走徐灵宾的车居然没走,还在自己前面不远处。不光如此,这车还在往回倒车,最后停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

    车上下来两个蒙面男子,用毛巾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昏过去的时候,陈弃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话。

    “带他干嘛……”

    “……说的……听他的错不了。”

    *

    她在哪儿。

    徐灵宾勉力睁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

    她感觉一阵的头晕目眩,自己好像躺在一片冷硬的地上?徐灵宾强撑着坐起身,朝四周喊。

    “有人吗?”

    声音散开,在四壁间回荡了一下,就又重归寂静。

    这个地方好像不大。最奇怪的是,好安静。

    对,安静,不是一般的安静,是诡异的安静。毕竟再偏僻的地方,就算没有人活动的动静,也有微风拂过、虫鸣鸟叫的细微声响,只是难以察觉。但这里的安静,却是彻底的、绝对的,仿佛全世界人都瞬间消失,抛弃你而去,在这的每一秒,都让人惶恐不安。

    她记得自己之前……好像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嘴,是被绑架了?

    徐灵宾伸手在地面摸索,想要找个支点先站起来,结果手一伸出去,在黑暗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硬茬,毛茸茸的,有点硬,有点麻,感觉怪怪的,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吧。

    她把手一缩。

    “爸……妈……”

    跟前有人□□,这声音如梦呓一般,转瞬便低了下去。

    这声音……不是……

    “老哥?”

    徐灵宾在黑暗中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人,原来她刚刚摸到的是他的头发,怪不得毛茸茸的。她刚想把陈弃扶起来,伸出去的手却被一巴掌狠狠击中,是陈弃一双手在空中拼命乱挥,他好像被噩梦魇住了。

    陈弃的劲儿,她可是领教过的。

    徐灵宾偏头在一顿乱拳中躲闪,适时抓住一瞬间的空隙,牢牢把他双手按在他胸口,才结束了这场混乱。

    讥笑是这时响起的。这声音从顶上传来,在四壁间回荡不息,奇怪的是这阴森尖锐的笑声,听起来始终不远不近,仿佛有人好整以暇地趴在天花板上笑一样,但天花板怎么可能趴的了人呢?

    “谁啊?说话?”徐灵宾抬头问。

    “徐灵宾……”有人阴恻恻地说。

    “你已经死了……”

    “这里是阴曹地府……”

    这人开口,把阴森恐怖的氛围渲染得很足。之前两人生死未卜,这里又黑暗阴冷,说是阴曹地府也有说服力。

    但徐灵宾听了却说,“阴曹地府是吧?”她歪了歪头,故作疑问,“那你又是哪位?小鬼?我和你说话说得着吗?要我说,赶紧去把阎王爷给我叫过来才对。”

    对面一下沉默了。

    “没词了?”徐灵宾笑了一声,还和她装神弄鬼起来了,“你们绑人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嘛?递个门槛给个台阶,多简单一事,少在这装神弄鬼的。”

    “哼……”对方似乎嗤之以鼻。“要想有一线生机,就去主墓室。”

    “主墓室?这是墓里?我为什么要去?”徐灵宾追问,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似乎对方说完后就已经离开了。

    “嘶……”

    陈弃这时悠悠醒转过来。

    “老哥,没事吧。”徐灵宾松开按着他的手,下意识低头看他,虽然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我没死,”陈弃哑着嗓子,伸手在她身上扒拉,“倒是你,你怎么样。”

    “没事。”徐灵宾回道。

    听了这话,陈弃这才放心了一点。他坐起身后在摸黑四处摸索,居然找到了自己的那个单肩布包,就在旁边地上。绑匪居然没有把它拿走?也是,这包里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但里面有他抽烟用的打火机。

    陈弃从包里摸出打火机,火光照亮的一瞬间,昏黄的光如潮水一般驱散了黑暗。

    他却保持按着打火机的姿势凝固了。因为,徐灵宾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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