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白釉瓷杯被一只骨节细长的手端起,室内开了窗,热气腾起,又尽被口中吹出的风吹散。
无常敲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阳光从大开的窗柩钻进来,直直撒在地板,将整个房间分割成阴暗两面,那人就坐在窗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端着瓷杯的手在阳光下白得透光。
“处理好了?”
清冷入骨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来,无常垂眸回答道:“已将两人抹去记忆送至闹市,结界破损的地方也已修补完成。”
混沌之地鱼龙混杂,人妖仙鬼都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设了个结界,以免一些老百姓误入,但这结界时间一久,难免会有破损,总会有那么几个人闯进来,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那人嗯了一声,手中的瓷杯被放在桌子上‘哒’的一声。
房间沉默下去,无常站在原地,脚尖堪堪停在阳光边缘,他似乎踌躇不决,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主子,今日……”
说话间,窗边的男人转过头看向他,在那凉薄的目光中,无常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屃遗见他不说话,复又端起瓷杯,顺着杯沿抿了一下,察觉到杯内茶水还是烫口,只得放弃再抿一口的打算。
“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无常恭敬颔首,答应一声便转身推门出去。
吹了吹腾起的热气,屃遗开口:“今日无事?”
房内一片寂静,楼下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以及马车轧过石板的声音,混合着铃铛声,匆匆而来又匆匆远去。
案桌上,茶壶腾空飘起朝空余的杯子倒水,屃遗见怪不怪,兀自吹着手里的茶杯。
很快,茶杯倒满了水,茶壶稳稳的落回原处,发出“啪”的一声。
屃遗转头,缭绕的热气后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面容苍白的黑衣男人,男人似乎很讨厌阳光,坐的位置一点也没被阳光光顾,就连茶杯都是以法力托起,飘至面前,吹了口热气抿了一口才回答道:“有,过来醒醒神!”
这个理由屃遗没有表示相信或是不信,“能让你说出这话,看来很忙!”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且确定。
男人咂摸了下,品了下味道:“……棘手了些!”
屃遗撇了他一眼:“对你来说还有棘手的事?”
男人呵了一声回呛道:“我又不是神,总会有办不到的事。”停顿一下,继续道:“听闻今日有奇事,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令人一见落泪的本事了?”
屃遗淡定道:“听谁闻?”
“你管这个?”
“当然,传言不可信。”
男人似噎了一下,打算让他死个痛快,“你这人好生无趣,若我说亲眼所见呢?”
“那你挺闲的!”屃遗毫不留情道,能有空看热闹,还是证明不太忙。
男人轻笑了声,神秘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屃遗喝茶的动作一顿,倪了他一眼:“差不多猜到了!”
“哦?”男人的声音带着几丝兴趣,正想继续问却又改口道:“来了。”
“什么?”
屃遗转头,人早已不见,正疑惑时,天边一道金红色光芒引起了他的注意力,看着那光由远及近,他放下茶杯拿出扇子扇了扇,面上是若有所思。
乔喜紧紧抓住袖口,不让自己掉下去,“仙君,咱真的要再去一趟吗?”
“去!”元凤咬牙,他倒要看看那个男人有什么邪门歪道,能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么丢脸的事,作为三界第一只凤凰,面子向来比天大,这事若是被传回仙界,那他这个仙君也不必做了。
“可是……人家也没做什么呀!”乔喜的从元凤的袖子里探出头,险些被风刮翻,抖着爪子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
“闭嘴!”元凤一声厉呵,“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
乔喜瑟缩了一下,不再去触这个霉头,他觉得仙君的脾气又暴躁了,不用碰自己就能炸,像极了炸药桶。
炸药桶带着鸟在一栋房屋前落地,房屋两层,占地不算大,看建筑风格,有点类似于凡间的客栈。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目睹了那一幕,更不想在大街上让人认出来还顺带被指指点点,干脆一步到位。
乔喜这回没有捂着屁股,他发现这里大多数都是凡人,捂着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干脆大大方方露出来,也没多少人看得出来。
“仙君,确定是这里吗?”
乔喜凑近小声问,元凤盯着大门,不知看到了什么没有回答,乔喜喊了一声,顺着视线看过去。
哟!这不是那位无常嘛。
只见无常兄依旧一身麻衣站在柜台后面,脊背挺直,不卑不亢,面前一边摊着书本,书本旁边紧挨着算盘,一手执笔一手拨盘珠,倒是比先前多了些书卷气。
乔喜这样想着,元凤突然抬脚跨过门框,盛气凌人,颇有寻仇的气势。
见有人进来,无常抬头,平时说顺嘴的招呼却卡在了嘴边。
“…………”
元凤踏进来才发现内有乾坤,从外面看,房屋不算宽阔,可从里面看,这个大堂比自己的凤栖宫还大,更不论还有后堂什么的。关键点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从进来起就跟站立的无常干瞪眼,要是没之前那回事,自己还能理直气壮的谈交易谈事情,可那件事是道迈不过去坎儿,看见个眼熟的人都能想起,这口就愈发开不了,只觉过于丢脸。
毕竟工作经历丰富,无常迅速恢复,换上稍微平和的表情,开口道:“这位仙君有何事?”
元凤:???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仙界的人
“你是老板吗?”
无常摇头,“我不是。”
元凤哦了一声:“那本……我不跟你谈,我找你们老板!”
“二楼右拐第一间。”
没有一丝犹豫,痛快得仿佛要见的不是声名远扬的老板而是无关紧要的人,让元凤不仅怀疑这到底靠不靠谱。
算了!
来都来了,见一下也没什么,元凤看了一下随即利落的转身往楼梯走,乔喜见状正要跟上去,就听见无常兄说道:“主子只见一个人。”
元凤:“…………”
乔喜:“…………”
意思就是乔喜留下了,元凤也痛快了一回,转身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也不管乔喜愿不愿意,反正他是不可能留下的,转身上了楼。
乔喜对于自己被毫不犹豫的抛下的结果毫不意外,只转头跟无常兄凑了个热闹。
无常撇了他一眼,伸手把账本算盘往旁边挪了一下腾出点位置,乔喜看他一手飞快的拨着算盘珠,一手写字,不由得凑拢好奇道:“哎无常兄你这样两只手各忙各的不会算错吗?”
乔喜的这种自来熟不是谁都能有,反正在仙界就他独一份,跟谁都能唠。
“你都不看一眼就下笔?”
“你这功夫是在哪儿练的?我也学学。”
无常没说话,双手继续的忙碌,乔喜又自顾自说道:“你们老板是干什么的?这是家什么店?怎么一个客人也没看见…………”
无常:“…………”
账本猛的被合上,把还在叨叨的乔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说:“你那墨还没干吧?你这样合上小心糊了。”
无常感觉太阳穴直直跳了跳,他不明白这人话怎么这么多,老板老板,自然是开店的呀,开店那肯定是做生意的,至于客人…………
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然后冷冷道:“你屁股上的毛…………”
话未说完就见乔喜捂着屁股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你看得见?”
无常心想:废话!
下一秒乔喜哭丧着脸说道:“连你都看得见,那我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无常后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的本意只是想让他闭嘴安静会儿,这下可好,那张嘴儿彻底放飞自我,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别哭了!”
由于不堪甚扰,无常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他。
乔喜手忙脚乱的接住,拿起来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青色瓶子,放到耳边摇晃下,还能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动静。
“这是什么?”
“药!”
言简意赅,乔喜无语。
“我知道这是药。”关键是什么药,这可不能乱吃。
无常忍着火气,耐心的解释:“一天一粒,一个月就长出来了。”
这下乔喜知道这是什么药了,刚开始还眼睛一亮,准备道谢,后来一想又问:“确定不是毒药哈。”
无常木了,他就不该多嘴,别人秃别人的,又不是自己秃,管什么闲事儿,忍不住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乔喜还在研究瓶子,就见一只摊开的手伸到自己面前,骨节均匀,细长有力。
“干什么?”乔喜抬头疑惑的看向他。
无常冷着脸回答道:“这是毒药,请还给我!”
乔喜连忙将瓶子塞到自己怀里,嘴上嘟囔:“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的,开个玩笑而已嘛,别那么小气,一天一粒是吧,好的我记住了!”
确定瓶子放好后,又将那只手推了回去。
无常无语,指着大堂说道:“你去那里坐!”
“为什么?”
无常心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和你挨太近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