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悔?”

    “不悔！”

    “为何?”

    元凤抬起头，墨发披散，被挡住的目光变得豁然开朗。他挣开擒住自己双臂的力量，手持佩剑支撑于地面，周身的伤口不断流出血液，砸在地上。

    他一动，周遭仙将如临大敌，手端兵器直指中央，震烈激昂的鼓声从云端后方传出，振奋人心却又慢慢趋于平静。

    “缘来缘去，皆是天意；聚聚散散，不可强求，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声音古朴，好似一口历经年代的钟，回荡于云层之间。

    远处的弑神台上，两条巨大的铁链垂于撑天柱两面，上面血迹斑驳，不断滴落。台下弑神阵光芒未退，如有飓风，吹得铁链叮当作响。

    弑神台！弑神台！

    果然如其名，弑了天地间最后一个神！

    燃灯古佛立于云端，垂眸仁慈：“元凤，作为天地间唯一的凤凰，不该误入歧途。”

    元凤恍若未闻。

    “天命不可违，回头是岸！”

    八十八佛姿势各异，或坐，或卧，唯一一致的，是其面上悲悯的神态，他们都俯视着他，嘴里齐声诵着经文。

    ‘回头是岸’四个字还在回荡，元凤立在原地，几乎站立不稳，遂又倒下单膝跪地，剑尖轻磕地面，染血的衣袍与墨发翻飞，好似纠缠不休。

    他轻轻的说：“回头是岸?回头了，他们还在吗？”

    这句话让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的含义太广，广阔到让人琢磨不透到底是指的谁。

    太上老君急得全身颤抖，双手握拳，白色的胡须一溜烟的炸开，他站在仙帝一侧哑声喊道：“孩子……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元凤偏过头，定定的看向那边，半晌，咧嘴一笑：“老君，我还没谢谢你的仙丹，不过……”他转回来，语气失落的开口：“好像用不到了！”

    太上老君几乎要呕出血来，浑身颤抖，一旁的童子赶忙扶住他。

    弑神阵光芒依旧，两条铁链被风带动击打着石柱，元凤抬起手，周遭仙将立即摆出应战之势，他恍若未闻，立起手中长剑直指苍穹，剑光骤然大亮，众佛诵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金红光芒夹带着狂风咆哮而出。

    仙子们费力的撑着掌扇挡在仙帝座前，依旧抵挡不住狂风的侵袭，老君掩面，扶着童子的手臂摇摇晃晃，几乎要被吹翻了过去。

    二郎真君倾身挡在云端，以手臂遮面，银甲下的伤口正在一寸寸冒血，滴落下来，染红了云端，手中的三尖二刃刀撑在地面划出长长的痕迹才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哑声喊道：“元凤，那混沌乃罪神之后，理应当诛，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居心不净，今日……今日仙界也是秉公守法，顺大势而为，为何你非要与仙界对立?为何非要执着于他?”

    为何?

    元凤似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道：“天命！”

    话音一落，一声悦耳的鸣叫响彻天境，狂风剧烈，方圆数里顿时掀起金红相间的光芒，带翻离得近的一众仙将，无数仙将惨叫出声，一直静默的仙帝见状沉声吩咐道：“捆仙绳！”

    二郎真君没有动，他在犹豫，昔日好友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杨戬！”

    杨戬猛的一激，回过神来，垂眸看向云端下方。

    “是！”

    仰天长啸的凤凰化作一阵金红光芒朝天河奔去，同样散发着光亮的绳索紧随其后，天境云端光芒暴涨，四周经文齐声诵出，仙将甲胄应鼓而战，不遗余力，翁涌而来。鼓声激烈，金红色逐渐被捆仙绳的光芒掩盖。

    杨戬见状收起兵刃，两拳相抵，轻碰额前，十指变化间组成极为复杂的手势，下一秒，额间极细的印记渗出猩红血液，以一种诡秘的形态张开，露出血肉，直至开到正常眼睛大小，形成第三只眼。而后，光芒射出。

    古佛闭眼，诵声再起，经文从众佛嘴里吐出，形成一道道枷锁。

    天河泛起无数星辉，经文组成的枷锁环绕，昔日高贵的凤凰此刻被困于天河，任他奋力挣扎，直至伤口无数，气焰消失殆尽，周身狼狈。

    众仙见状，纷纷吐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完全呼出便硬生生卡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元凤试着挣扎了一下，却遭到更窒息的束缚，他喘了几口粗气，察觉到细细的绳索勒进肉里，血液顺着身体往下淌。他将头靠在岸边，眼珠转动，看着周身血肉狰狞的伤口，身下的天河水被染红，起初并无知觉，而后，剧痛像是迟来的烟花，炸开后才听到了声响。然而，他是个脾气倔的凤凰，越是痛就越是要反抗，捆仙绳束缚了他，那他就不惜代价，奋力一搏。

    “咳咳！！！”

    元凤咳出一口血，其腥味在口中回旋，又从岸上滴落进水里，天河浩瀚，任由血色蔓延。

    感觉到那股细绳随着挣扎而愈发紧俏，仿佛透过皮肉，附上仙骨，湿透的羽毛颜色愈发鲜艳。元凤咬牙，下一秒，凤凰嗓音尖锐，响彻云霄，一时间，天境颤动，狂风四起，众仙五官紧凑纷纷捂住双耳，稳住身形。

    “断了！！”

    恍惚间，仿佛有人说了句什么。

    元凤没听清，他费力的喘着气，只觉周身一阵轻快，已然没了那束缚感，当下便煽动翅膀，集齐全部力量，破势而出。

    “拦住他！”

    察觉到元凤的意图，仙帝拍掌而起，手指前方，厉声下令。

    “铛……”

    四周静默，唯有陈旧的钟声绵延不绝，似石投水，如坠深渊。

    站立云端的众仙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重伤在地，不醒人事，天境所有建筑皆无一幸免，撑天柱亦被拦腰截断，连带着两条锁链轰然倒塌，天境间唯有众佛屹立不倒。

    元凤只觉气弱，天钟被撞碎时释放的力量撕扯着他的元神，疼痛钻入脑髓，令人全身血液倒流，青筋暴起。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①”

    钟声回荡，燃灯古佛面容未变，嗓音依旧低沉古朴：“元凤……”

    剩余的话，元凤并未听完就已元神消散，余光扫过战场，尸山血海，一片狼藉，这些人中，有多少是自己造下的杀业?

    元神破碎，身死形灭，残存的意识飘在空中，随风渐远。

    侥幸躲过的仙人还在惊慌，不知即将面临着什么，燃灯古佛的嘴唇仍在嗡动，可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已然支撑不起能听见这番话 。

    “元凤，我们终将再会！”